沉毅抿了口茶水,思索了一下之後,問道:“那如果市舶司,能分給地方官府一些收益呢?”
“市舶司能分多少?”
程廷知澹澹的說道:“溫州府市舶司,程某已經了解過了,現在應該是十稅一,市舶司即便把所有的收益都給地方官府,也就是一成而已。”
“而這些地方官員,很多都是與地方士族合在一起做生意的,他們從中獲益,可不止一成。”
程廷知看著沉毅,問道:“那市舶司還怎麼分?”
沉毅微微皺眉。
福建的情況,似乎遠比浙江複雜。
雖然這位程藩台的理解有一些問題,比如說市舶司收完稅之後,那些商人依舊可以把餘下的收入跟地方官員進行再一次分成。
但是如果地方官員在本地生意之中占股很多,那麼他們多半是不會願意支持市舶司存在的。
大規模走私,似乎也就成了必然出現的情況…
而一旦大規模走私出現,地方官府再加以縱容,那麼福建的這個市舶司即便建立起來,也會名存實亡。
沉毅想了一會兒之後,看向程廷知,問道:“程藩台有何良策?”
“掀翻福建官場。”
程廷知語氣平澹,但是嘴裡說出的話,卻驚天動地。
“這福建,從巡撫衙門,到三司衙門,再到地方上的府衙,縣衙,就沒有幾個乾淨的,府衙縣衙這種下麵的衙門,沒有必要立刻清理,也沒有辦法清理乾淨,但是巡撫衙門跟三司衙門,卻要從頭換上一遍,才能保證朝廷的政策,能夠推行下來。”
沉毅沉默了一會兒。
“程藩台剛才說三司衙門不乾淨,布政使司就是三司衙門之一。”
“我也不乾淨。”
程廷知很大方的承認了這件事。
“在福建三年,我也收了不少錢,但是這些錢,我不得不收,不然可能這一任布政使沒有做完,就客死異鄉了。”
“這些錢,我收了。”
程藩台緩緩說道:“他們才能安心。”
沉毅笑了笑:“那程藩台準備如何掀翻福建官場?”
“我手裡有證據。”
程廷知神色平靜,靜靜地說道:“巡撫衙門,三司衙門貪墨受賄,勾聯地方的證據,我手裡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這些證據雖然不足以讓朝廷震動,但是隻要朝廷願意查,這些證據已經夠用了。”
他看向沉毅,緩緩說道:“沉學士能夠直達天聽,我希望沉學士,能夠把程某的話,轉稟聖上。”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掀翻了福建官場之後呢?”
“我來做福建巡撫。”
程廷和回答的毫不猶豫:“我可以向陛下保證,明年福建市舶司一定會正常運轉,隻要我在任一天,福建市舶司就會運轉一天…”
“我在福建一天,一定替陛下整頓好福建官場!”
沉毅低眉道:“程藩台也貪墨。”
“這正好為陛下手中握柄。”
程廷知神色平靜,澹澹的看著沉毅:“哪天陛下覺得我在福建做得不好了,隨時可以以此為把柄,將我打落塵埃。”
聽到這裡,沉毅忍不住拊掌感慨。
“程藩台這一番話,著實讓我大開眼界。”
程廷知吐出一口濁氣,低眉道:“程某,也隻是迫於無奈,放手一搏而已,如果陛下不同意……”
沉毅打斷了他的話。
“如果陛下不同意藩台的意見,不處理福建這些貪墨的官員,那麼也就不會處理藩台你。”
“不過…”
沉毅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陛下同意了…”
他看向程廷知,頗為唏噓的說道:“那麼程藩台你在官場上的名聲,就全毀了。”
舉報同僚,舉報上司,借此攀登高位…
從此,程廷知這個人在官場上的名聲將會毀得一乾二淨,即便他坐上福建巡撫的位置,也就隻能止步於這個位置了,不管是調任他省,還是高升建康,都沒有可能!
因為其他的文官…
已經容不下他了。
沉老爺沉聲開口。
“你的仕途,也就止於福建,絕不可能再進一步了!”
程廷知自嘲一笑:“本就已經止步於布政使,若能夠替陛下,替朝廷做點事情,背負點罵名,程某甘之如飴。”
“那好。”
沉毅看向眼前這個第一次見麵的福建布政使,目光有些複雜。
“你的這番話…”
沉老爺吐出一口濁氣。
“我會如實密奏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