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很篤定的說道:“陛下既然動了朱圭,老相國再一次乞骸骨,陛下九成會準。”
張敬沉默了。
老人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天沒有說話,良久之後,他才長歎了一口氣:“暮年返鄉,一直是老夫心中夙願,隻是…”
沉毅麵色平靜,開口道:“隻是您放不下易安師兄。”
老頭默默點頭。
“他性子太跳脫,老夫總是放心不下他,想著多給他指兩年路…”
“老相國。”
沉毅開口提醒道:“沒有哪一位宰相,是被彆人鋪路鋪進中書省的。”
“您已經給易安師兄做了太多了,您有沒有問過,他想不想在太常寺做太常寺丞?”
老頭再一次沉默,沒有接話。
沉毅繼續說道:“而且您回了故土之後,也可以憑借書信給師兄引路,隻不過不用您親自去鋪路而已。”
張簡這幾年的官途,完全是張敬一手安排的。
這不是指路,而是鋪路,是老頭用自己的隱性權力,直接給自家孫子安排的路。
但是等他真的歸鄉退休之後,便不存在這份隱性權力了,到時候他想要找誰幫忙,就隻能修書一份,賣一賣自己的麵子。
到時候才是指路,給張簡指一條路,然後讓張簡自己去走。
滿臉皺紋的老相國先是點了點頭,然後他抬頭看了看沉毅,開口問道:“子恒當真沒有彈劾朱圭?”
沉毅搖頭。
“晚輩不做不義之事。”
“我把奏報默出來給老相國看,老相國也是不信的。”
“似乎說的通了…”
老相國閉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濁氣:“若你真的彈劾了朱圭,陛下便不會把老夫請進宮裡去,特意跟老夫說這件事了。”
老人家歎了口氣,語氣裡滿是失落。
“老了…”
“老夫早應該想到的。”
張敬半天沒有說話,良久之後,他抬頭看了一眼沉毅,問道:“子恒,你查到朱圭,貪了多少?”
沉毅麵色平靜,低聲道:“朱圭在其故鄉,人稱半城,晚輩特意派人去查過,朱家在當地,良田萬頃。”
“按一畝田三十兩銀子算。”
沉毅低頭道:“單單田產,便已逾千萬!”
一頃地是五十畝,如果按照市價,這位朱撫台的不動產,就已經在一千五百萬兩銀子左右。
當然了,這是理論上的數據。
而事實上…誰家官老爺會按照市價買你的田?
土地兼並的過程中,充滿了暴力,血腥,以及窮苦人家的血淚,地方上為了幾畝田打死人的大有人在,朱圭是二品大員,他的家人在縣城,自然更加肆無忌憚。
這些田產的來路…
能有兩成是市價買來的,就算朱撫台良心了。
不過即便是兩成,也是數百萬兩的收入了。
朱圭做官至今,也就二十年出頭,以平均年收入來算,這位朱撫台也是一把撈錢的好手了。
聽到這組數字,張敬眼皮子再一次跳了跳。
老人家沉默半晌,開口吐出了四個字。
“匪夷所思…”
聽到這四個字,沉毅心裡有些不以為然。
他明白得很,眼前這個老頭,是官場上的終極老油條,這麼多年見過的官恐怕比沉毅見過的人還多,他可能不知道朱圭貪墨的具體數目,但是心裡多半是有個大概的。
而且,朱圭這些年,未必沒有孝敬過他這個老師。
這個時代的官場就是這樣,清白如水的人太少了。
這老頭,肯定也不會特彆乾淨。
不過這種話,明麵上肯定是不能說的,沉毅對著老頭拱了拱手,開口道:“相國日理萬機,被奸人蒙蔽也不出奇,這其中利害,相國慢慢考量,晚輩還有事情…”
“就先告辭了。”
老頭默默點頭,開口道:“三兒。”
一直在門外院子裡候著的張簡,推開房門,恭敬低頭:“大父。”
“替大父送送沉公子。”
張簡連忙低頭,然後領著沉毅,離開了張敬的書房。
沉毅從這間書房裡走出來的時候,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這間不起眼的書房。
然後他在心裡默默低語。
“張黨如果沒了…”
此時,沉毅走出了院子,陽光鋪灑在他臉上,讓他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
“那楊黨也活不了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