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先生點的是……”
趙姑蘇看著自己速記的那幾行狗刨字, 看來看去還是沒能徹底看明白自己當時到底是怎麼將這一橫和那一豎連筆到一起去的。
於是她乾脆不再糾結自己當時是怎樣寫下這幾行字的,按照自己記憶中鐘離點的菜向言笑報菜名道:“一道文心豆腐,一份輕策農家菜,還要一屜明月蛋。”
沒有肉眼可見的河鮮與海鮮, 頗為講究時令地選擇了最近這段時間輕策莊新成熟、剛剛采摘下來上市的那些農家菜, 而沒有一定為了自己的喜好, 選擇這個時節其實已經不怎麼好吃的筍做醃篤鮮。
鐘離先生可謂是相當會吃。
說起來, 她剛剛在給鐘離點菜的時候,對方的要求居然不是“我全都要”式的炒一本,趙姑蘇表示自己的青春結束了。
言笑接了單子,看了看一旁江雪不久前才送過來的一簍子河蝦, 忍不住笑著對趙姑蘇說:“剛好,蝦肉很新鮮, 做明月蛋一定好吃——你看江雪那個家夥, 成天都說自己要釣魚,結果呢, 蝦倒是釣上來了不少。”
可能釣魚佬這輩子的命運就是空軍吧。
趙姑蘇陪著笑了兩聲, 就朝著廚房外頭跑去:“言笑叔, 您先忙,我一會兒來端菜!”
她怎麼能將魈一個人放在外麵不管呢?
不, 應該這麼說,她怎麼能把魈一隻貓放在外麵不管呢?
尤其是,此時魈貓貓對麵的,那可是鐘離啊!
趙姑蘇表示,自己是絕對不能錯過鐘離和魈之間發生的事情的!
這種第一線吃瓜的位置,她怎麼能錯過——想她還在藍星的時候,那可是互聯網上衝浪速度最快的一批猹啊, 常年都是一副“哪裡有瓜,讓我啃兩口”的沒吃飽的樣子。
她借著給鐘離上茶的機會,在這個沒什麼客人,說不上忙的中午,貼近了鐘離坐著的那張桌子。
先前在她給鐘離點菜的時候,魈就被她放在了鐘離對麵的椅子上。
倒是鐘離看著魈趴在椅子上的樣子,頓了頓,道:“不如還是把他放在桌子上吧,一會兒的明月蛋少放點鹽,也放涼之後給他吃上一個。”
要是把魈放在椅子上的話,他的視線越過桌子的另外一端,其實隻能看到一雙尖尖的貓耳朵。
另外,鐘離從很早開始就覺得魈有挑食的毛病了,不,準確來說倒也不能算是挑食,就是單純的除了杏仁豆腐之外沒什麼喜歡的東西。
不喜歡的東西不吃,因為仙人的身體並沒有那麼需要攝入食物,所以看起來就和挑食沒什麼區彆。
當年,在鐘離尚且沒有成為塵世七執政之一的時候,他就時不時會生出些或許很大家長的想法。
比如說,魈當年吃雪吃多了,以至於明明都已經成年了,結果在身高上完全無法和浮舍、彌怒他們相比,甚至也就和伐難、應達差不多高,明顯是營養不足導致的發育不良。
隻可惜,之前一直沒機會糾正他這個不吃那個不吃的毛病,一來二去就拖到了現在。
雖說到了現在,就算是想要把當年沒能長起來的身高彌補起來,也因為骨骼早早就定型了而無法再拔高多少,但是除了杏仁豆腐之外的東西都不會主動去吃的這個毛病要是能改掉也是極好的。
鐘離心想,現在他變成了貓的樣子,縱然不明緣由,需要好好追查一番,但在開始追查之前,先將摻了蝦肉魚肉的明月蛋給投喂上一個,也不會浪費多少時間。
他還非常嚴謹地對趙姑蘇說了,明月蛋裡麵要少放鹽呢!
畢竟貓咪要是吃了太多鹽會掉毛。
鐘離先生的養貓守則可謂是非常嚴謹科學了。
——話又說回來,趙姑蘇按照鐘離的要求,將魈貓貓放在了桌麵上,然後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三兩分疑惑:“雖然說這貓很乖……但是您就不擔心一會兒飯菜上來之後,他一個不小心把尾巴掃到盤子裡頭去嗎?”
趙姑蘇相當實誠地就魈貓貓小朋友之前吃杏仁豆腐的樣子,朝可以算是“家長”的鐘離告狀道:“您是不知道,我才一個不注意錯開眼,他就衝到杏仁豆腐前頭去了,一抬頭啊,那真就滿臉都是桂花蜜——也不止有桂花蜜呢,還有被毛戳碎的一點兒杏仁豆腐。誒呦,清理腦袋上這些毛可花了我好長時間呢。”
乾的事情突然被提起的魈:“……”
魈貓貓心虛地掃了掃尾巴,然後低低地“喵”了一聲,仿佛再對趙姑蘇說:可以了可以了,說了這些就已經足夠多了,可以不用繼續往下講了啊QAQ!
鐘離:“……”
他看著趙姑蘇對自己告狀似的說起魈這兩天乾的事情(勉強可以算是降魔大聖全新黑曆史)的樣子,心中莫名聯想到了先前的那個視頻。
關愛空巢老龍,彆讓等待成為遺憾。
倒不是說他現在就怎麼成了空巢老龍了,而是說……
這個身為家長的既視感啊……也太過強烈了一點。
另外……魈原來在變成貓後,還會有那麼孩子氣的一麵嗎?
在麵對杏仁豆腐的時候,連形象都顧不得了。
他於是伸手,繞過魈的那隻仍然被紗布纏得像是木乃伊一樣的前臂,將他托起來,另一隻手撓了撓他腦袋上的絨毛:“當真如此?”
趙姑蘇笑起來:“那我還能騙您不成嗎?”
鐘離也笑:“我曉得了,多謝你的提醒——不過我看他年紀尚小,先前應該是不曾注意到,這次應該不會如此。”
說著,他還朝著魈看了一眼,問道:“是不是?”
魈:“……”
魈心說那分明是因為他第一次當貓才會有這樣的結果,但被鐘離的目光看著,另一邊又是這段時間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的人類,隻能強忍著害羞,“喵”了一聲,表示自己這次絕對不會把毛一不小心就沾進盤子裡。
鐘離又抬眸看向趙姑蘇,笑著道:“這下,閣下應該放心了?”
趙姑蘇已經看到了這樣的互動,心裡被魈的反應萌得不要不要的,也知道見好就收,點點頭:“那我去給您把菜下單了。”
——這會兒再回來的時候,她就看見魈將自己五分鐘前還被捆得結結實實的,現在卻已經沒被纏著繃帶,但也看不到半點傷口的前爪從鐘離手中抽了回來。
*
若是說平時,魈還能在鐘離找過來之前把自己藏起來,裝作因為自己不在望舒客棧所以非常遺憾地無法麵見帝君,那麼此時,不僅變成了沒有風輪兩立的能力的貓貓,甚至還被趙姑蘇捧到了鐘離麵前來的他,就隻能老老實實將自己前臂上受的傷遞給鐘離看。
傷口過了兩天時間尚未痊愈,鐘離露出了不讚同的表情。
魈:“……”
這張小貓臉上,露出了幾分心虛的表情。
他想對鐘離說,這道傷口其實也就看著稍微猙獰一點而已,其實根本沒什麼,再過兩天估計就恢複得隻能看見一道疤痕了。
然而脫口而出的聲音卻是一連串的“喵喵喵”。
魈:“……”
魈抬起頭,用期盼的眼神看向鐘離,希望無所不能的帝君也能夠聽懂貓的語。
然而鐘離:“……”
鐘離抬起手捏住了眉心:“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彼此之間的交流發生了很大的問題。
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需要再去學習一門外語的鐘離:“……”
聽得懂但偏偏一個字都表達不出來,甚至已經開始思考能不能用爪子踩著墨水在紙上踩出字來的魈:“……”
魈:“喵喵喵喵喵喵喵——”
那要怎麼辦啊,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對鐘離說呢,比如說是他變成貓那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和感受,再比如說最近這段時間他可能負責不了荻花洲的鎮守情況,應該找誰來暫時頂替他的責任……
魈貓貓在桌子上踩來踩去,尾巴也跟著一掃一掃的,看著相當焦急。
至於鐘離……
鐘離倒是並不焦急,因為顯然,魈不可能一輩子保持著現在的模樣,那些需要說的事情往後放放再說也不會出現什麼大問題——前提是他不要成為受害者之一,一覺醒來也發現自己變成了什麼非人的形態。
但他現在倒是理解了一件事:
為什麼當時趙姑蘇會說,如果把魈放到桌麵上可能會推翻裝菜的盤子。
這毛茸茸的長尾巴一掃一掃的,輻射範圍也得有那麼四分之一張桌子那麼大了,要說會不會波及到什麼杯盤碗盞,那還確實相當有可能。
魈貓貓焦急了一會兒,意識到焦急是不一定有用的。
著急也沒有用,倒不如努力做點什麼。
於是他開始了以貓咪的身體和鐘離比劃起了你畫我猜的活動。
貓爪推過來一片落葉。
然後“嗖”地一聲從桌子上蹦噠了下去,跑到一麵屏風麵前,尾巴連著在屏風上點了三下。
鐘離明白了他的意思:“葉……業障?”
魈用力點頭,然後再次蹦回桌子上,提著一隻不能著地的傷腿,虛虛地在桌麵上畫了個大大的叉。
鐘離:“業障消失了?”
魈再次猛點頭。
鐘離笑起來:“這不是好事嗎?”
若非人類更為脆弱,幾乎一點兒都承受不起那些魔神遺恨,他也並不想讓夜叉以身承擔如此痛苦。
魈又比劃了個問號。
鐘離相當默契地猜出了他興許是想說不知道業障去了哪裡。
“我這一路沿途過來,都未曾感覺到業障的存在。”
鐘離道:“你若實在擔心,我近幾日會在璃月四處走走。”
四處走走,看看四處有沒有什麼需要解決掉問題,倘若有,那就出手解決掉;倘若沒有,那就皆大歡喜。
“你也確實要稍稍休息上一段時間,看削月築陽、理水疊山他們幾個,成日間就是在山林之中,清閒得很。”
哪怕暫時還弄不清楚最近這一係列出乎尋常的變化到底是因何而起,又要如何解決,但是或許魈身上發生的這些事情,對他而言還能算是一件好事。
倘若他能夠學會在這段時間內,稍稍學會一點“不管是人類還是仙人,哪怕是岩王帝君,都是需要休息的”這個道理,就像當年浮舍他們似的生出“我是要在天下安寧之後隱居山林,過上悠閒的好日子的”如此這般的念頭,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整個璃月上下,所有的仙人中,唯一一個主動加班007的,真的就隻有魈一個啊。
但凡不是因為他的觀念掰不過來,荻花洲這邊都不至於隻有他一個仙人鎮守。
鐘離將方才到地麵上躥了兩步,這會兒重新回到桌上來之後,在桌麵上留下了一串灰塵梅花印的魈抱起來,指著桌麵上的那些梅花爪印提醒他:“下次下桌的時候要小心一點,這下又要讓人來擦桌子了。”
說罷,他低頭,注意到魈前腿上纏著的紗布綁帶上沁出了些許紅色。
鐘離:“……”
鐘離覺得,他算是明白為什麼在自己來望舒客棧的時候,看到的魈是躺在趙姑蘇的膝蓋上,被她穩穩地按著不給亂動的姿勢了。
他現在也很想采取相同的姿勢來將這隻貓鎮壓下來。
魈看著鐘離神情變換,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前腿上的傷口已經在他剛才那大幅度的動作中崩裂了,貓貓歪了歪腦袋,頭頂上冒出來了個好奇的問號。
鐘離點了點他的傷口,慨歎道:“倘若被那位照顧你的小姑娘看到,是不是會著急了?”
魈:“。”
魈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整隻貓都僵硬了起來。
鐘離這會兒也不能無中生有地變出全新的繃帶來重新給魈纏上,隻能歎口氣,指尖稍稍逸出些許金色的岩元素光芒,朝著魈的前腿繞了上去。
燦金色的岩元素光芒沉入繃帶之中,直接作用於傷口,促使著傷口快速愈合起來。
已經無用的繃帶則斷裂破碎,被堆在一旁了。
鐘離:“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下次,他定然不會動用仙力來為魈瞞過一個普通人——還得讓他自己小心著,學會少受傷、受傷了之後也要好好顧著傷口。
*
趙姑蘇這兩天早晚各給魈換一次繃帶,對於它傷口的愈合狀況和速度了如指掌。
這會兒看到已經徹底痊愈的傷口,以及放在一邊那斷裂的,但是仍然可以看到些許滲透出來的血印子的繃帶,甚至用不著怎麼猜測就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麼。
但她將茶壺放到桌麵上來的時候隻當自己不知道,露出個演技有所提升的驚喜表情:“呀!傷已經全好了嗎?咪咪真棒!”
一邊誇著魈“真棒”,趙姑蘇一邊在心中忍不住想:
哎呀,真是可惜呀可惜,要是能看到鐘離是怎麼就魈的傷口發表意見的場麵就好了。
可惜,就鐘離這種在大多數事情上都表現得相當完美的人設來算,他應當是會將魈叫到私下的角落裡,再和他說起相關事情的那種類型。
也就是說,哪怕她來得再早一點,估計也看不到這方麵的熱鬨。
不過,看不到那方麵的熱鬨,其他方麵的熱鬨也還是能看的,比方說現在——
趙姑蘇給鐘離倒上了一碗菊花茶,然後聽他問起:“這隻貓,是已經被起了名字了嗎?”
趙姑蘇搖頭:“沒呢,才撿到沒兩天,他長得又好看,身上又沒什麼臟東西,看著像是從彆人家裡溜出來之後不小心受傷的貓,萬一過段時間就有人上門來找呢。”
她張口就是借口,還真的表演出了一副思慮周全的模樣。
有人上門來找。
這句話不知怎麼戳著了鐘離的笑點,他嘴角的弧度稍稍往上提了一點兒,隨即笑著道:“的確,的確,店家考慮得很是周全。”
趙姑蘇:“嗨呀,我不是店家啦,我就是個打工的,您就叫我小蘇就行啦!”
然後她從腰間把擦桌子的抹布取下來,將魈貓貓剛才在桌麵上踩出的那一連串的爪印給抹乾淨:“不過呢,要是沒人來討他嘛,那我確實想給他起個名字,畢竟您看,他現在腿上的傷都已經好啦,要是往哪個角落裡麵一鑽,我可怎麼知道要到哪裡才能找著他,可不得給他起個名字嘛。”
鐘離瞧起來饒有興致:“哦?那不知,你打算給他起個什麼名字呢?”
趙姑蘇:“我也不知道呢,現在一共想了三個名字,但我不知道哪個更好一點——這位先生,您看著也是個很有文化的讀書人,要是您不覺得麻煩,也幫我參考參考吧。”
鐘離頷首:“當然。”
趙姑蘇左手握拳,抵在下巴前頭,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咳咳——第一個,小黑。”
鐘離覺得,自己剛才沒有端起茶杯來抿一口清熱敗火的菊花茶真的是先當有先見之明。
這要是一口茶當真含在口中,會不會噴出來就真的全看天意了。
鐘離:“這名字……我看這隻貓身上的毛色,倒也不是純粹的黑?”
趙姑蘇擺擺手:“嗨呀,反正在晚上,深色看起來就是一團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