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堂分屬離島暫時部門的編輯摸了摸下巴。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背後原因竟然是這樣——難怪剛才那位白堊先生來的時候還自稱是您。”
他“啊”了一聲, 有些歉疚地朝著阿貝多鞠了一躬:“抱歉占用了您的時間, 那我就先去找白堊老師了。”
畢竟嘛,要是白堊老師現在不開始工作的話,這回就真的要來不及了。
編輯轉身,朝著方才白堊離開的地方跑去, 隻留下一個在交完了稿子之後, 目前正處於接下來沒什麼事情要做的狀態的阿貝多, 和趙姑蘇四目相對。
阿貝多臉上的笑容, 比方才對著編輯時稍稍深了一點。
他朝前走了一步。
其實,那隻是非常平常的往前一步, 但是落在趙姑蘇眼中, 就有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她第一反應就是:白堊拉著她來為他證明身份, 現在白堊跑了, 而她趙姑蘇這個共犯現在就要提前麵對阿貝多的審判。
於是, 趙姑蘇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隻是物理意義上很小的一步, 但對於氣勢的維持來說, 就是相當大的一步了。
趙姑蘇:慫, 且氣勢一落千丈,仿佛乘著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
阿貝多看到她的反應, 片刻之後也忍不住了。
他抬手扶額, 笑起來:“你怎麼……你怎麼是這個反應。”
笑得有點兒無奈, 就像是對著一個炸魚過後,臉上還帶著蹦蹦炸彈炸開之後產生的黑灰的可莉時他會露出的表情。
阿貝多搖了搖頭,道:“我還沒問你是不是參與進了白堊的這個惡作劇呢, 你怎麼就先自己招認了。”
他看起來並沒有想要追究她的意思,趙姑蘇眨眨眼睛,小聲問:“那如果我剛才沒有往後退一步呢?”
阿貝多對她相當之寬容:“其實都沒關係,因為我並不在意共犯——白堊想要對我惡作劇,我就反製他,至於旁人……嗬,在蒙德的時候,他甚至會在一些時候利用可莉想要讓我輕鬆一點的好心。”
短短一句話,趙姑蘇腦中已經浮現出了許多幅蹦蹦炸彈親熱地在阿貝多的實驗室中的元素烘爐上被點亮的場景了。
趙姑蘇認真道:“阿貝多老師,辛苦了。”
“放心,白堊在這方麵還是比較生澀的,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能贏過我一次。”
阿貝多說到這裡,表情也變得更驕傲了點——趙姑蘇當即明白過來,之所以這樣的事情還會發生,完全就是因為阿貝多和白堊其實是在心照不宣著鬥法,賭的就是萬一有一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白堊成功整蠱到了阿貝多。
她好奇道:“那你……”
“白堊是因為在惡作劇方麵輸了,所以才要學習那麼多的東西嘛?”
趙姑蘇很清楚,阿貝多絕對不是那種奉行填鴨式教育的人,他甚至不建議任何對書本沒興趣的人強迫自己看書。
比如說,現在對於可莉的教育,就絕對不會讓她去學習她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的語法,卻會在日常的生活中,給她準備一些給嘟嘟可編故事之類的小活動,來鍛煉她的語言能力。
“白堊對我發牢騷,說你甚至給了他一本插花方麵的教科書,讓他自學這種和他的生活毫無關係的東西。”
趙姑蘇聳聳肩。
“如果當真是這樣的話,我覺得這一局我站白堊也沒錯。”
阿貝多的表情當即就變得有些奇怪起來,仿佛是……忍著笑一樣?
趙姑蘇好奇:“欸,難道背後還有什麼隱情嗎?”
莫非是白堊為了讓她更心甘情願地幫忙,所以編了個故事來捏造他在蒙德過得有多麼可憐?
“白堊在你手下過得也確實還挺憋屈的吧,他總在信裡說你不給他實驗資金——在信寄出來之前你肯定也會看,不是嗎?”
阿貝多道:“這背後呢,隱情倒是沒有,隻是我沒想到他會這麼抗拒——我可是在做好事呢。”
說到後麵半句來的時候,他的聲音明顯帶上了幾分委屈的味道。
當然,委屈那是故作的,倘若要將他此時的語氣比擬成什麼東西的話,興許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是最合適的。
啊,茶,你是那麼的茶。
阿貝多開始解釋自己為什麼這麼說。
“其實,我隻是給了白堊一大堆不同學科的教材而已,我並沒有要求他一定要學——好吧,我承認,我在將那一摞書交給他的時候,裝作不在意地說了一句這些書我都已經看過了。”
很顯然,白堊做為一個始終對追上阿貝多有點兒執念的人造人,他第一時間肯定會想:阿貝多會的,我也都要會。
哪怕他在稍微過會兒時間之後就會反應過來,阿貝多狀若隨口說出的話其實並不是隨口說出,而是給他下的一個套,他也不會就此停止閱讀和自學。
畢竟,阿貝多是真的讀過這些書,並且自學得相當不錯。
陽謀,妥妥的陽謀,剛剛複活才沒有半年,真要按照生活過的年歲來算年紀甚至還不如可莉的白堊,就這樣被阿貝多玩弄於股掌之間。
趙姑蘇扼腕歎息:“可憐,真的可憐。”
阿貝多:“怎麼能這麼說呢,他學習得其實很快樂——而且,他若是真的學完這些,就可以在功能方麵,成功做到勉強頂替我了。”
找一句聽起來話裡有話,趙姑蘇自己低頭砸吧了會兒,感覺其中“頂替”這個字眼大有文章在,當即就問了出來:“你莫非是想要離開蒙德一段時間?”
否則也不至於想要讓白堊來代替他啊……阿貝度一沒有厭世的性格,二來蒙德城內還有那麼多他在意的人呢。
“是課題找到進展了,還是雪山上杜林的殘骸有什麼動靜?還是說黃金萊茵多特在什麼地方現身了?”
趙姑蘇這一連串的問題讓阿貝多都有些措手不及。
“誒誒,怎麼會這麼想啊,當然不會是這麼嚴肅的事情。”
阿貝多擺擺手。
“我隻是,想要讓他來分擔掉點兒我的工作,這樣……嗯,這樣就可以抽出一點時間來保養我的頭發了——你知道嗎?艾莉絲阿姨最近研發出了一個將蹦蹦炸彈的威力提升十倍,但是誤爆炸的概率減少百分之二十的技術。”
放在一般的軍工上——或者說是放在愚人眾的工廠中,艾莉絲的這一金屬進步能直接讓她坐上愚人眾執行官的座位,從此功業永垂。
但是,放在蒙德,放在可莉這個小姑娘身上……
趙姑蘇不由得念了一句“神明保佑”——為星落湖中的魚,以及蒙德的地形。
雖然在祈求了一句“神明保護”之後她想起來溫迪估計不會管這些,而且……
改造蒙德地形這個傳統,雖然是到了艾莉絲可莉母女手上才分外發揚光大的,但其實最初乾這事的是溫迪。
風神巴巴托斯削平了蒙德的山地,吹散風雪嘛。
要讓溫迪來保佑星落湖中的魚……還不如指望這會兒仍然被軟禁在淨善宮中的納西妲大發慈悲,各種半個提瓦特的距離,給星落湖中魚捏個可以替死的替身。
阿貝多歎了口氣:“自從上次派蒙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旅行者說:為什麼我們不去問問萬能的阿貝多呢,然後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她們解決了問題,蒙德城的人……他們就開始有樣學樣了。”
一些生活中、工作上遇到的不知道要怎麼解決的事情,他們都會來問阿貝多。
畢竟是萬能的阿貝多先生嘛。
阿貝多當然也知道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非常重要,但是那些蒙德人……
他們完全清楚自己最好是獨立思考。
不過——
“反正我已經年紀這麼大啦,以後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問阿貝多你嘛。”
“我知道,但是我懶得想,我們蒙德人,不就是喜歡清閒和休息嘛!”
“阿貝多老師,就拜托您最後幫幫忙吧?”
可以說是知錯,但是堅決不改。
維持社交關係,尤其是維持良好的社交關係,是需要相當多的精力的。
而阿貝多在給可莉掃尾上就已經耗儘了自己百分之九十五的精力。
於是,他就將目光投向了白堊。
剛好,白堊既然頂著這張臉,那就是解放他、可以讓他在忙碌中抽出點兒時間來摸魚的最好替身了。
“不管是可莉還是蒙德人,總之,如果白堊能夠頂替我的身份,幫我來處理這些事情,我是完全不介意他變成真正的‘阿貝多’的。”
阿貝多挺了挺腰,用一個相當克製的姿勢舒緩了一下身體。
“頂替我,不就是白堊在被你用光屏震驚了之前的最大夢想嗎?”
“現在他的夢想也是在我擅長的方麵打敗我,從另一個角度上‘頂替’我,那我現在這麼做,隻能算是在幫助他實現自己的夢想,蘇,你說對不對?”
對於阿貝多拋過來的這個問題,趙姑蘇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給出答案。
她足足沉默了五分鐘,終於開口了。
“我認為,”她深吸一口氣,“薑還是老的辣,隻要拋棄了人性和道德,就一定能夠獲得勝利。”
聽聽阿貝多剛剛說的都是些什麼吧!
簡直就是男默女淚,不聲淚俱下不是蒙德人啊。
*
八重堂分屬離島暫時部門雖然並不對外開放,一般來講也不會有什麼前來光華容彩祭上遊玩的觀眾,但是因為這裡除了有編輯工作之外,還存儲了一部分“萬一到時候攤位上的生意太好,簽售簽了半天就消耗空了耗材,那麼我們這裡還能再支援支援”的備用品,所以它被設置在了光華容彩祭會場相對中心的位置。
畢竟為了方便各個攤位到這邊來領取支援物資嘛。
所以,當趙姑蘇站在攤位後麵,甩了甩手中來自楓丹,據說非常適合用來簽字的一種類似鋼筆的筆,準備開始一天的簽售的時候,她無意間抬頭,視線平視出去,就在一扇小窗後麵看到了正伏案的白堊。
又一次輸給了阿貝多的白堊最終也沒能把鍋重新甩回去。
根據阿貝多的說法,這是因為卡得時間比較巧妙,白堊倘若不跟著那位編輯回去畫畫,先前大言炎炎信誓旦旦接下的那些圖就一定要畫不完了。
“這是他自己鬨出來的事情,總不好意思讓編輯多麼為難。”
阿貝多是這樣對趙姑蘇說的。
“他一般乾壞事也隻針對我。”
換作對著八重堂那位即將被ddl折磨得形容憔悴的編輯,白堊就根本硬不下心腸來了。
所以,有道德的人造人被道德綁架,雖然滿心都是對阿貝多這個容貌年輕到幾乎不能說是青年的老陰逼的憤怒,但白堊還是乖乖跟著編輯走了。
至於銀色顏料什麼的……
其實在稻妻畫這些畫根本就用不上星銀礦研磨出來的高級銀色顏料。
此時,趙姑蘇在準備著簽售的事情,白堊就是切切實實地已經開始了繪畫的工作。
他倒也沒有托大,確實能夠按照編輯所需完成這份繪畫工作——阿貝多讓他學的那些東西裡麵可是包括了繪畫的,外加他對阿貝多的競爭性效仿,所以在繪畫上,除了一些需要常年摸著畫筆,用時間積累出來的靈感和技法之外,白堊已經不怎麼遜色於阿貝多了。
而且人造人和普通人最大的區彆就在於他們可以不用睡覺。
此時的白堊剛剛熬夜畫完三張稿子,剛想要轉轉手腕,再繼續第四章稿子的繪製,抬了抬筆,卻感覺到從窗戶外麵有打量的目光瞧過來,落在他的身上。
白堊下意識抬頭循著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趙姑蘇。
兩個人四目相對,彼此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了點兒憐憫,以及些許同病相憐的惋惜。
白堊已經從八重堂的編輯那邊了解到了他到底是怎麼被阿貝多重新坑回來的,但他對於趙姑蘇當時沒能出聲對八重堂編輯堅持稱阿貝多才是真正的畫手“白堊老師”的行為也並未打算追究。
他們不過是……
不過是一對被光華容彩祭束縛住了的難兄難弟罷了!
況且……
白堊為趙姑蘇深深感歎。
他還能坐在椅子上畫,而趙姑蘇今天的簽售……
八重堂也不是很做人啊。
簽售攤位的桌子絕對稱不上低,為了方便簽字,趙姑蘇估計還得從白天站到傍晚。
平心而論,白堊摸著自己的良心,覺得自己說不出“我比她更慘”這句話。
這畢竟隻是他和阿貝多之間的戰爭。
就是……就是難免會有點兒怨憤:本來被關在這裡不停畫稿子的人應該是阿貝多才對!
他本可以帶著可莉,去稻妻四處轉轉玩玩,甚至在光華容彩祭上體驗各種各樣的攤位、玩不同的遊戲、排隊買各色不曾在蒙德見到的小吃。
但是現在他們兩個的處境被徹底調換過來了。
下次。
下次一定!
下一次,他一定可以成功坑到阿貝多,然後自己帶著可莉去各處玩耍的。
*
趙姑蘇收回了目光。
看向白堊的時候,她真的會有一種很微妙的,仿佛正在透過白堊看向自己的感覺。
不過,誰說不是呢。
她和白堊,本來也就處境頗為相似不是嗎?
為了防止自己越看越心酸,趙姑蘇將注意力放回了麵前的簽售上。
漫畫合訂本在那些讀者們排隊的時候就會發到他們的手上,購買交付之類的工作也會在出現在她麵前之前做好。
趙姑蘇做為這個攤位上,屬性最接近於吉祥物的存在,需要做的就是和排隊輪到的讀者簡單說上兩句,然後按照對方的要求寫to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