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有比較重要的事情時，客服部經理李旺力才會親自主持早會。
所以第二天一早，當姚佳上了班進了大會議室，看到是李旺力坐在會議桌前麵時，她有點意外。
正式接聽電話的第二天，就迎來了李旺力親自主持早會的大場麵，不知道他們這批新人裡，是誰出現了壯舉。
李旺力先讓曹純總結了一下前一天的情況、布置了一下當天的工作重點。
換做平常，早會開到這裡大家就可以解散各回各崗了。
但今天早會顯然不能就此結束。李旺力接過了曹純的主持接力棒，麵容嚴肅，開場白鏗鏘。
“今天我親自來參加早會啊，是有兩個情況向大家做通報，希望能引起大家的重視和警惕。”
會議室裡的氣壓被他醞釀得低下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會有點什麼事要發生，並且是，不那麼好的事。
姚佳坐在椅子上，轉頭用視線掃描全屋。她想看看自己這兩道射線能不能掃描到是誰觸了李旺力的黴頭。
視線從左掃到右，再從右掃向左，經過中間時，她的眼神和李旺力驀的對上了。
她心頭一凜，心間的泥瑪大草原上開始放牧羊駝。
……不會是她吧？？
李旺力的視線挪走了，沒什麼表情地又開了腔：“昨天啊，是新員工第一天正式接聽顧客來電，公司高層很重視，因此對你們的通話做了抽樣監聽。”
姚佳心裡咕咚一下。
“監聽下來啊，大部分被抽樣的人，表現還是不錯的，其中表現最優秀的，是田華生和佟雨墨。來，兩個人站起來，大家給他們點掌聲，同期員工以後多向他們學習。但除此之外——”
這個轉折，讓姚佳心裡咣當一下。
“——也有表現不好的，他們的工作表現很差，讓高層很不滿意，上麵領導直接把我和人力部負責人都叫了過去，責問我們，招聘時是怎麼做篩選的，培訓考核時是怎麼考核的，怎麼這樣的員工也能留在客服崗位上渾水摸魚？”
李旺力說到這裡，不禁用手握成拳捶了兩下會議桌。看起來，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因為新招員工的能力不足而受牽連、而被高層震怒不滿。
他的兩下捶裡，包含著一絲對這前所未有的無妄之災的莫名委屈。
從前高層不會這麼閒，客服部新員工第一天上崗接電話，從來沒勞得動他們的大駕來做抽查監聽。昨天也不知怎麼了。
李旺力昨晚覺都沒睡好，他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處理得不小心，高層是想借著什麼事情發作收拾他？
可是從頭到尾認認真真自查自省了一番，也沒過濾出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出格或者踩線的事。
所以這一通因為新員工表現不好遭到的問責，對他來說還真是從天而降的一場無妄之災。
李旺力又捶了一下會議桌，激憤之餘，拖“啊”字尾音的官腔都沒了：“培訓的時候反複跟你們強調，不可以跟顧客頂嘴、辯解、爭吵，你們是客服，不是辯論家，不是吵架王，把抱歉掛在嘴上就完了！”
李旺力視線往姚佳臉上一落，聲調往上一拔：“姚佳，誰教的你，可以跟顧客對罵的？你知不知道你一對罵，我們企業的立場會變得很被動？明明有理變沒理，明明可以不贈送優惠券變成不得不送以平息事態。對了，這個優惠券額度從林芊的內部員工優惠額度裡扣，不能占用公司成本。你們給我記住了，無論什麼時候，必須給我保持微笑，保持心平氣和！要是這麼基本的職業素養都做不到，就彆來這做客服，趕緊回家！”
被點了名，猜測變成事實，心頭的懸疑反而變成了大石落定。姚佳心裡的咕咚和咣當沒有了，變成了連累到林芊的愧疚。
但她想辯解：我不可以回嘴，那為什麼無理顧客就可以無休無止地一直罵我？
她想為客服崗位說兩句話：就算是服務行業，服務為先，顧客為上，那員工的尊嚴和權益就不重要嗎？為什麼人要在這麼不平等的環境下工作？
一旁有人把手壓在她腿上。
姚佳扭頭看，是林芊在壓製她，不讓她衝動。
姚佳憋住一口氣。那口氣卡在她喉嚨口，頂得她覺得自己也許就快爆.炸了，炸成個寧死不屈的血色姚佳。
李旺力又瞪她兩眼，才把眼神移走。
姚佳瞧著，他視線裡還夾著另一股炮火。
所以這是，還有其他新員工表現得也很差，馬上要接著挨批了？
“還有孟星哲，你是對客服工作是有什麼誤會嗎？這裡是家電公司客服部，可不是什麼廣播電台的心靈之聲、在線沙龍，這個崗位是用來解決有問題顧客的問題的，不是讓你一直陪沒什麼事的小女孩沒完沒了聊天的！”
大家的視線又像池塘裡被在某處投了餌料的魚一樣，一擁地向孟星哲臉上看過去。
細細刷過他的顏值後，那些眼神裡看熱鬨的情緒少了，對想著法打電話過來聊天的小姑娘的理解多了。
……
姚佳再次感受到看臉的世界多麼不講道理。
孟星哲坐在椅子上，上身靠在椅背，兩條腿疊著，手肘架在椅子扶手，兩手交握放在腿上。樣子是一如既往的瀟灑從容。
隻是在聽到自己被點名批評時，他微蹙了蹙眉，輕抿了抿薄唇，喉結上下一動，吞掉想要立刻站起來拍桌說的話：
“你出去！跟誰倆呢，這麼說話？”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克製。畢竟現在他不是誰都能批的老板，他現在隻是個被誰都可以批的基層小兵。
但馬上，他就發現跟他隔著林芊坐的那個傻丫頭片子，已經幫他分散了李旺力的轟.炸炮火。
因為李旺力說：“姚佳和孟星哲，哦，你們倆都是林芊在帶。林芊你是乾什麼吃的？就這麼給我帶新人？你的班組長還能不能當，不能當趕緊退下來換人！這個月你的獎金要重新核算，該扣的扣，該罰的罰！”
李旺力話音一落，林芊就再也按不住姚佳了。
姚佳起身說：“李經理，對不起，是我自己的錯，我們班長她教得很好，錯不在她，她是我見過最好的班長，您罰我的工資，彆罰我們班長的！”
李旺力火氣蹭地竄得更高：“你什麼身份，我說著話你就站起來搶話？要不你來我這坐著，我叫你姚總，你來領導我，好不好？”
一會議室的人都低頭抿嘴笑，笑姚佳這個小螻蟻身份的自不量力。
林芊扯著姚佳胳膊總算在她張嘴說話前把她扯回到座位上。
林芊對李旺力說：“對不起經理，是我的錯，是我沒帶好他們，我會寫份報告交給您。”
姚佳還想起身把錯往自己身上攬，林芊死死按住她，扭頭，小聲對她說：“你覺得你們犯了錯，真的能把我摘出去嗎？真想讓我舒心，就彆再辯解了。”
姚佳看著林芊溫淡卻透著堅毅的表情，一瞬間內疚像翻騰的海嘯把她團團淹沒。
“對不起。”她小聲對林芊說，“班長是我連累你了。”
林芊沒說話，隻用手機給姚佳打了一行字。
——想要爭辯，先學會沉默，爭口舌占到的上風是下下風。
姚佳把這句話默記在心頭。
但終歸是連累林芊挨了批評罰了獎金，她無比地愧疚。
李旺力在上麵發了最後一通火：“我說姚佳和孟星哲啊，你們倆可真行，對得起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雙雙並列倒數第一哈！我告訴你們，月底誰再墊底，誰就趕緊收拾東西滾蛋，我這不是廢品收購站，不收垃圾！你們大家也都給我聽清楚了，要乾就好好乾，我們客服部不收垃圾！”
等他發完這通火，早會終於散會。
姚佳回到工位。
她想昨晚星痕說得還真對，新的一天果然有新的不開心。
一扭頭，她看向孟星哲。他像個沒事人一樣，滿臉的雲淡風輕，好像剛剛早會上被點名批評的人是個和他同名同姓同長相的人，但絕不是他。
正式上班前，田華生遛達過來，對姚佳和孟星哲送安慰送溫暖。
“佳，沒事兒，彆上火，不就是一頓批嗎，上火不值當。”頓了頓，他說，“畢竟你這個成績表現，保不齊還得有第二通第三通批評，要是每次都上火，這哪上得過來呀。”
“……”
田華生不等姚佳感動，又轉頭用蘿莉音去安慰孟星哲：“哥，你也彆上火，你長得這麼帥，工作乾得好不好算個啥？哦哥，我看你這樣子，倒是一點都沒上火，那行吧，我接著安慰佳。”
田華生又轉回頭，想繼續用他的田氏開導法對姚佳送有毒的溫暖。
姚佳拿本子拍他臉上，堵住他的嘴：“你要是想讓我多活兩天，彆這麼快就被你慪死，你就先彆說話了。”
佟雨墨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也飄了過來，飄到孟星哲工位旁，對他軟乎乎地說：“孟星哲，你彆難過，你……你接電話的時候要是有什麼處理不明白的，你就問我，我可以幫你的。”頓了頓，她瞄眼正在說話的姚佳和田華生，覺得他們的注意力不在，於是小小聲對孟星哲說，“月底的考核，我不會讓你繼續考到倒數第一的！一定是你淘汰掉彆人！”
孟星哲抬眼看她一下，不溫不火說了聲：“謝謝，但不麻煩了。”
田華生撲棱一下轉過頭，拍著大爪說：“佟雨墨，我覺得你言之過早哦，佳和孟哥的成績啊，彆說，還真是撲所迷離呢，不說彆的，就連挨批評他們都是成雙成對你爭我搶的呢！我現在都不確定了，你倆最後到底誰能把誰光榮淘汰掉！”
姚佳做要拍田華生巴掌的手勢：“你這敗家孩子，到底有沒有說話立場？”
田華生作勢躲：“我是在向著你啊！佟雨墨說一定是孟哥淘汰你，我在否認她說並不一定呢！”
姚佳：“……”
這向著的可真是明顯啊！！
一旁孟星哲突然出聲：“打個賭吧。”
幾個人都看向他。
孟星哲側轉頭，瞥一眼姚佳和其他人，說：“你們不是都好奇嗎？那就乾脆賭賭看，我們倆到底誰能把誰淘汰掉。”
孟星哲話音一落，姚佳死死瞪向他。
刀光劍影再次互砍在他們的眼神中。
田華生忽然從姚佳桌麵上拿起筆和紙，蘿莉腔開了嗓，直接吆喝著操辦起來：“下注了下注了，同誌們下注了，淘汰姚佳開大，淘汰孟星哲開小，來來來下注了，買定離手多買多贏啊！”
姚佳：“…………”
居然還真有人應了他的吆喝來掏錢下注。姚佳服了。
連佟雨墨都掏錢跟著湊熱鬨。
“我，我從來沒賭博過，有點怕……要不，我就賭孟星哲留下來吧，對不起了姚佳！”佟雨墨純良的樣子，讓姚佳聽得頭皮都發麻。
一拍桌子，姚佳自己掏出兩張粉紅票一起入了局。
“我賭我淘汰他！” 她指著孟星哲說。
誰還不能對自己有點信心？！
孟星哲轉頭挑眉看她一眼，嘴角輕輕掀動了一下。那樣子帥得要死，卻也帶點譏誚。
他對田華生勾手。
田華生俯身湊耳朵過去。一會後，他的壯漢臉上滿滿都是“哦~~！”的有點意外又有點興奮的表情。
他把本子差點貼在自己臉上，不讓彆人看見他寫什麼，蘿莉腔自顧自叨叨著：“把孟哥的賭注記在小本本上，不給你們看！”
※※※
臨著下班整理桌麵的時候，姚佳接到家裡電話，是母親通知她，讓她晚上回家吃。
說不上為什麼，姚佳心裡有點小雀躍小開心。這是她搬出來住宿舍以後，父母第一次主動叫她回家吃飯。
打卡下班，她趁著心情好，問一起往大廈外麵走的孟星哲：“關於咱倆的淘汰賭局，你到底壓了多少注？”搞得那麼神秘兮兮的。
孟星哲側臉看看她，一笑一眯眼。頃刻間他英俊風騷得像個發電機。
“你猜。”
猜個屁。
姚佳想撓花他突然放騷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