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口問了聲：“昨晚沒睡好？”
孟星哲開口見杠：“我要說是，你能給我搬來張床讓我補覺嗎？”
“……”
姚佳真想抽自己一嘴巴，乾嘛這麼嘴欠。
“沒睡好活該。”她對孟星哲說。
孟星哲居然笑了笑。
每天和她懟一懟原來這麼提神。昨晚他陷入思考與自省中，在自己需要改變和不用改變中反複橫跳，一跳跳了大半宿沒睡著覺。
本來剛剛打完卡坐下以後他都快睡著了，沒想到和姚佳懟了一杠之後，立刻神清氣爽起來。可見一日之計在於晨，一晨之計在於和她一懟，一懟就醒神清腦。
上班時間一到，呼叫軟件準時接通，電話係統進入等待狀態。
隨即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響起來，客服專員們又開啟了新一天的戰鬥曆程。
姚佳桌麵的電話也響了起來。
她接通，來電顧客說想要了解一下坤羽電器生產的電烤箱的工作原理，他要姚佳給他講得詳儘但要深入淺出一點，如果姚佳的講述不能打動他，那麼坤羽電器將會失去一單數額高達二十台的電烤箱訂單。
來電人說，這還隻是初步，如果這二十台電烤箱確實好用，剩下的百來戶鄰居還將繼續團購。
姚佳趕緊從電腦裡調出產品說明書，按部就班地把說明書上的話轉化為口語化的表達。
來電的先生聽了一分鐘就表示不願意繼續聽下去：“你顯然給我講的都是說明書上的東西，我需要更實質的技術原理講解，你明白嗎？”
姚佳握著耳麥線苦笑。
更實質的技術原理她肯定不明白啊，她就是個路過坤羽三個月的過路客服。
她握著耳麥線犯難得不行，一時不知道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萬一她處理得不好，來電人在電話裡說一句，你們坤羽將失去二十個烤箱的鐵打訂單和一百個烤箱的潛在訂單，又萬一有誰審查抽聽到這通電話，她估計又要給狠批一頓能力不足、業務差勁、給公司帶來損失了。
姚佳一邊用話術安撫來電人，一邊飛快在腦子裡想辦法。
嘴巴上用著拖延戰術，腦子裡轉的全是怎麼辦怎麼辦。
孟星哲的手指突然出現在她的桌麵上，指尖還不嫌疼地在她桌上扣了扣。
姚佳握住耳麥通話口轉頭，壓低聲音飛快問了句：“乾嘛？”
孟星哲也壓低聲音問她：“什麼情況？”
姚佳：“對方讓我給他講電烤箱技術原理。”
孟星哲往後一靠，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一揚，那副又氣派又帥的樣子，像極了電視劇裡的霸道總裁。
他就那副樣子，對姚佳說：“把電話轉我這來吧。”
“……？”姚佳一愣。
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孟星哲都開始要主動幫助人了？！
“先生，下麵由我的同事為您詳細解答電烤箱的技術原理問題！” 姚佳趕緊趁著孟星哲沒反悔之前把電話轉到他那裡去。
她轉頭看到孟星哲開始接電話。
她發現他的側顏真是沒一點死角，額頭飽滿，鼻梁高挺，眉濃如墨，沒有修過的痕跡卻不粗不細正適中。側麵看才發現，他眼睫毛非常長，而且又濃又密，老天爺在讓他投胎時顯然非常厚愛他，給他捏了一副極為出眾的好皮囊。
此時他正微垂著眼，為來電人講述著電烤箱工作原理，講得舉重若輕通俗易懂。他長密的睫毛隨著他說話時不時有極輕微的抖動。
這一刻姚佳覺得，孟星哲不是個隻有顏值的雄花瓶，他有真正的本事。
她為他惋惜一歎。他隻想找少奮鬥二十年的白富美有點可惜了。他其實也可以靠自己的。
***
孟星哲把這位來電顧客應對得很滿意，來電人結束通話前說：“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我下單的時候會注明，是因為你的專業，我才會最終決定和鄰居們一起團購你們的電烤箱產品。”
等孟星哲把電話掛斷後，姚佳向他道謝。
孟星哲一挑眉：“謝什麼？”
姚佳以為他通人性會客氣了。結果——
“我可沒幫你，我就不是樂於助人的人，我是看你支支吾吾半天什麼也說不出來，簡直蠢得我腦仁疼。”
“……”
姚佳想，眼前這人他怎麼就這麼神奇呢？他不幫人的時候讓人想打他，他開始幫人之後還是讓人很想打他！
不過有一點她想她是需要悄悄向孟星哲學習一下的——學學他怎麼能把每種產品的工作原理和技術特點了解得那麼清晰透徹。
晚上下班姚佳在網上買了好多電器相關的書籍，又從網上下了好多產品相關的資料。她開始悄悄地學習研究起來。
起初那些電路、那些元件名稱、那些專業術語看得姚佳腦袋疼。但她被疼出了叛逆勁，越覺得不容易學會的，她還偏要學會它們。
有時遇到不懂的地方，她憋得難受，想去問孟星哲又莫名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似乎不想被他窺探到她在暗搓搓地學習他的強項。那樣的話，他又該有機會抖動他的孔雀翅膀，跩兮兮地說：看，是我的優秀折服了你，讓你不由自主想要向我學習。
姚佳打個哆嗦，想了想，給盧景毅發了條求答疑信息。
沒想到她算是找對了人，像盧景毅這種長期在一線戰鬥的售後技術人員，是最了解產品的。
姚佳漸漸從學習中了解各種電器，她漸漸覺得它們都是很有生命的東西，它們都很有用也很有趣。鐵殼子裡裝上電路，給上電就能完成各種功用，想想看，這是多神奇的一件事。
漸漸地她開始覺得光研究電器產品的技術原理已經不能滿足她的興趣和求知欲，她順帶著開始研究起家電生產、營銷、甚至供應鏈的東西。
原來在上學的時候，因為父親的關係她抵觸這些東西，沒想到現在研究起來，還挺其樂無窮。
日子久了盧景毅對她說：“我可真是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客服，這麼愛學習愛鑽研，我都覺得你待在客服部屈才了！”
姚佳笑笑想，要是績效考核的標準是由如此賞識她的盧景毅來定就好了。
******
姚佳算算日子，就快月底考核了。雖然她上次考核倒數第一，也因為掛斷電話後在辦公區罵人被李旺力狠批過，但因為秦振新的電話求救事件她得到了表彰，正負一中和，整體倒還算是不錯，算得上低開高走了。隻要剩下的幾天她彆犯錯，彆被人投訴，本月考核她應該擺脫得掉倒數第一對她的抵死纏.綿。
估算完自己的考核情況，姚佳本著友善的提醒之心，轉頭對孟星哲說：“你可得要加油了，不然我們下個月就要說再見了。”
孟星哲嗤笑一聲：“你以為就你心裡有數？我不隻對我自己有數，我還對你有數——接下來你一旦收到個投訴，下個月可就是由我，來和你說再見、來送你離開千裡之外了。”頓了頓，他有樣學樣，“加油，好好享受剩下的幾天，畢竟你給自己爭取個投訴這種事，一點都不難。”
姚佳被孟星哲說得心理來了叛逆勁。他越說她會收到投訴，她就越要給他看看，她還真就可以不被投訴！
與此同時，姚佳發現孟星哲雖然表麵上雲淡風輕，嘴巴上不屑一顧，但行動上卻對難纏客戶多了好幾份耐心，態度也明顯地比以前好轉起來，連講電器原理都顯得格外生動。
所以他就算長了張死鴨子的硬嘴，但他心裡其實還是擔心會被淘汰的。
姚佳忽然有了點危機感。
他這麼努力，還真是要跟她拚個你死我活魚死網破似的。
她覺得自己和他之間的關係一下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就連晚上在宿舍一起吃晚飯時眉來眼去間也都是刀光劍影，你一言我一語中全是有你沒我勢不兩立。
田華生總是一臉怕怕地端著飯碗，蘿莉音發顫地對他們說：“你們不要再吵了好不好啊，我怕你們吵到興起把飯桌給我掀了，我隻是想好好吃飯啊！”
但沒人聽他的，他們還是宿命冤家似的吵吵吵。
吵到最後田華生撕心裂肺地提議：“不然在月底考核以前，以後每晚大家各自回自己房間，自己解決晚飯叭！！！”
兩個人在吃的麵前，嘴終於肯短下來，不吵了。
***
以前坤羽電器的所有客服晚上都不需要值夜班。
李旺力自從在秦振新感謝救命恩人事件上，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後，一直擔心自己的失誤決策會惹頂頭高層們不高興，他急於做出表率，於是在開會時主動向高層們提出，為了讓全國人民在節日大促前和大促期間感受到坤羽電器無微不至的售後服務，客服部自願實行二十四小時實時在線服務。他打包票客服部將會做到，每天都會有人二十四小時在崗，來隨時解決顧客的疑難問題。
這就意味著，要開始有人值夜班了。
李旺力把這個消息帶回客服部時，為了不被大家埋怨，隻字不提這是他的主動提議，隻說這是上麵高層的決定。
但郝麗丹和侯雯雯兩台高能八卦機神通廣大，從彆的部門硬是打聽出來，這是李旺力在開戶時為了討好領導們主動提出的建議。
大家都很生氣，覺得自己平白無故被李旺力獻祭做了討好領導的熬夜祭品。
郝麗丹和侯雯雯曾經到姚佳麵前一唱一和，企圖激起姚佳的義憤填膺，好讓她能夠忍不住做出頭鳥，要麼去和李旺力剛一下，要麼直接跨過李旺力去找上麵領導剛一下。
畢竟上次電話救人事件裡，她也是跟副總邱立實打過照麵有過交流的了，不算申訴無門。
姚佳看出了這兩個人的企圖。她真不知道這二位是怎麼對她產生了這麼大的誤會的，覺得她就那麼不禁挑唆，空有一腔有勇無謀的熱血，像個爆.竹似的給條撚再點把火，就能順利爆.炸？
是她不管不顧在辦公區罵人的樣子讓她們這麼認為她的嗎？還是佟雨墨對她們說，姚佳就是個沒腦子的人，除了會暴躁欺負人，她沒什麼本事的。
無論如何，看她坐得穩穩地不上當，郝麗丹和侯雯雯毫不掩飾她們的耿耿於懷，於是第一個夜班她們就想辦法攛掇曹純排給了姚佳。據田華生說，她們還在茶水間把這個消息拿去跟佟雨墨分享，大家一起眾樂樂同樂樂。
姚佳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可高興的？大家誰也逃不掉值夜班，不過是排班的早晚而已。
剛開始通夜班，來電量不高，所以每晚隻安排三個值班人員就足夠了，上半夜兩個，下半夜一個。姚佳是值下半夜的那一個。
其他倒沒什麼，姚佳本來也能熬夜，她隻是覺得晚上一個人上班有點無聊。
但她很快就不感到無聊了。在她值的下半夜的班裡，居然真的有精力旺盛的顧客淩晨不睡覺打通了客服熱線。
是位男士，聽起來是本地口音，聲音很特彆，是那種跟人吵架吵傷了嗓子的聲音，啞得很。這樣一副聲音，每說一句話，姚佳都覺得是有人在用什麼東西在玻璃上做刮擦。
而當這樣一副聲音開始不講理時，姚佳覺得簡直是場大刑罰。
這位男士在電話裡說：“我買了你們的熱水器哦，但我後來不想要了，申請了退貨，為什麼你們的審批是不通過？你趕緊給我看下子！”
姚佳和男士溝通了一下個人購買信息，從電腦裡調出了他的購買記錄。記錄裡他應該是用的化名收的快遞，收件人寫的是“黃鶴樓”。
她看到了後台審核退貨不通過的原因，是這位“黃鶴樓”男士已經收到熱水器、並且同時收到了一套做為贈品的刀具。但他隻同意退掉熱水器，不同意退掉做為贈品的那套刀具。
姚佳好聲好氣地說：“先生，是這樣的，您需要把和商品同時發給您的那套贈品刀具也點擊退貨處理才行。”
對方立馬嗷地一嗓子，姚佳的鼓膜差點給他的公鴨嗓刺破。
“刀我都用過了怎麼退？退給你們你們打算怎麼處理？拿去再做贈品重新送人嗎？那不是拿用過的東西去坑彆人？那要是不能再拿去送人，你們收到後難道要扔掉嗎？那豈不是浪費？既然兩種做法都不行，那當然是放在我這裡最合理，退什麼退！我不退不是為了我自己貪便宜我請你搞搞清楚，我是在防止你們去害彆人或者浪費資源你懂不懂？”
姚佳簡直給他這番言辭鑿鑿的正義之聲鎮住了。原來這件事還可以有這樣一番強詞奪理的見解！
但她對這位男士耐心解釋：刀具您還是得退回來，這是銷售原則問題，銷售的時候是正品加贈品出去的，退回時也得正品加贈品地回來，這些東西都是登記在冊的。如果您真的因為使用過刀具不便退回，那麼就需要您額外支付這套刀具的錢。
來電人一聽就炸了：“真是他媽的豈有此理！贈品你要跟我收錢？你是背著公司賺外塊吧！？”對方越說越氣，越說越言辭不能入耳。
姚佳有好幾次都被氣得差點就想還嘴。但想到考核儘在咫尺，她得堅持住，不能功虧一窺。她死死忍住了，沒有和這人對罵起來。
最後她溫和表示，要麼一起退回贈品，要麼對方補上贈品的錢，不然不能為他辦理退貨。
對方用啞得像割人的鈍刀子似的嗓音對姚佳說：“好，你就這個差勁態度是吧？你給我等著，老子他媽投訴你！”
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
姚佳握著耳麥線，一時不知道該罵人還是該回電話過去補救一下。
畢竟這條投訴一旦成立，她月底的考核就泡湯了，一定穩穩倒數第一。
她想了想，掙紮了一下，還是耐住性子回撥了一下電話。
結果話筒裡傳來機器女聲標致卻沒有溫度的聲音：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姚佳想，完蛋了，她可能要離開客服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