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送他來醫院的狐朋狗友們一個都沒有再出現。
但張天陽用病床旁邊的電腦登上醫生工作站,調出他的病曆。
按照以往的經驗,病人的診療卡裡不會放太多的預存金。
一方麵是因為住院部的押金隻支持現金,另一方麵,用不完還得退。
所以大部分時候,他打開病曆,看到的餘額大多在幾百到一兩千浮動。
能超過五千的,張天陽都會在心裡默默給他下一個“土豪”的標簽。
可78床的這個病人,他的賬戶裡有七萬多的餘額。
張天陽特意調出他的住院費用,在過去的一個半月裡,他已經使用了十七萬。
而且現在,他躺在床上,從來沒有清醒過一次,也沒有對外界的刺激做出過反應,卻還在源源不斷的花錢。
給他交錢的那個人,顯然沒有放棄他。
小護士正穿著隔離衣,在穿頭給他撤掉霧化吸入的管子。
然後又把一個套著塑料手套的手機,輕輕放在了他的耳邊。
張天陽看著那個手機愣了一下。
扭過頭,看向窗外。
正對著這張床的窗戶後麵,站著一個跟床上的病人眉眼相似的中年男人。
他正好也舉著手機,貼在耳邊,嘴巴一張一合,正在說著什麼。
“彆看啦,那是他老爸。”
小護士撤掉了霧化吸入的機器,一邊繼續忙忙碌碌,一邊順口解決了張天陽的疑惑。
“那個手機也是他老爸遞進來的。”
“每天探視的時候家屬雖然不能進,但是手機這種東西還是可以讓我們幫忙帶進來的。”
“他老爸每天都會跟他聊天,其實他也聽不到。”
“對了,你是剛來的實習生嗎?”
張天陽衝她點點頭以示回應。
“彆聊天了!過來幫忙吸個痰!”
護士長的召喚從遠處傳來,小護士無奈的眨眨眼。
“可以幫我解一下後麵係的帶子嗎?”
小護士在張天陽的幫助下脫下屬於78床的隔離衣,重新把白色的隔離衣疊好,掛回床尾,然後手腳麻利的去另外的病床幫忙去了。
張天陽也就把視線重新看向窗外。
中年男人的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還有不符合他年齡的暮氣。
鬢角已經有了白發。
張天陽的眼神好,甚至能夠看到那些白發其實是發根白,然後在某一刻突然變黑,並沒有灰色的漸變。
想來,中年男人以前也是會染發的,隻是最近顧不得了。
他的衣服是深色係的,帶著歲月摩擦的痕跡。
還有那兩部手機。
放在78床病人耳邊的,似乎是蘋果手機,款式應該挺新的。
可是病房外那個中年男人手裡抓著的,似乎是老款的紅米手機,統共要不了一千塊的那種。
而且手機機身上已經有了磕磕碰碰的劃痕,屏幕上似乎也有了裂紋。
張天陽看著中年男人,想著78床診療卡裡的餘額,一時間有些默然。
可即便張天陽這樣盯著看了,哪怕他就站在病床邊,中年男人卻始終沒有注意到他。
中年男人的目光至始至終都隻落在病床上。
在每天這可以看到兒子的寶貴的半個小時裡,他的眼裡再也容不下彆的東西。
張天陽於是也把目光落在了78床的青年男性身上。
他不知道病人的前27年是怎麼過的。
他不知道病人在胳膊上紋身,更換了新款的手機,然後跟狐朋狗友胡吃海喝,最後因為不知道什麼矛盾大打出手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他隻看得到病床上的他緊閉雙眼,渾身震顫。
他隻看得到窗外的中年男人飽經滄桑。
他不知道病人最後到底會不會醒。
他也不知道,醒來之後,他會不會後悔。
人世間的那些事,不外如是。
十分鐘後,探視結束。
張天陽親手拿起了78床耳邊的手機,也親手拉上了那厚重的窗簾。
icu病房裡,再次回複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