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恪陷在夢裡, 一時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他看到自己穿過綺羅裝飾的隔間,走到一間堆金砌玉的房間內, 屋內金猊獸首香爐正嫋嫋地吐著輕煙。
趙恪慢慢反應過來, 這不是桐城侯府, 他和容思勰的婚房麼。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還沒等趙恪理出思緒來,他就看到一個小丫鬟打簾子進來,側身給身後之人讓出路來。
一個紅衣女子,出現在門外。
她眉目精致, 容貌美的攝人, 但眉宇間, 卻有一股尖銳戾氣在。
然而美玉生瑕, 看著容思勰儘力掩飾的動作,趙恪微微歎了口氣。
站在門外的少年許是也生出同樣的感慨, 語氣變得柔和起來:“清禪寺的梅花開了,這幾日天氣好,我帶你出去走走。”
許是難得聽到丈夫這樣回緩的語氣, 容思勰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一口回絕, 她的表情中帶出些許懷念來:“承羲侯府的梅花開的最好,我年少時,還曾常去承羲侯府玩鬨。一轉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那片梅林, 現在可好?”
“蕭謹言剛剛升任大理寺少卿, 風頭正勁, 有他在,承羲侯府何愁維護一片梅林?”那個少年江成皋不無羨慕地說道。
他們倆差不多是同樣的年齡,但蕭謹言已經官拜四品,成為長安有名的玉麵神斷,還是皇帝身邊最得勢的親信,權勢直逼宸王世子的容顥宗,而江成皋僅有的名氣,還是靠娶了一位高門妻子得來的。
這樣大的落差,江成皋怎麼能不在意。
何況,他還總從妻子口中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你是說蕭四兄?他從小就是同齡人中最拔尖的,長大了也是一樣。我記得小時候,他隻愛和我二兄在一處玩,現在他們倆一個去了啟吾衛,一個去了大理寺,倒是和這兩人的性情相得益彰。”
即使隔著夢境,趙恪都能感覺到,那個年輕氣盛的少年生氣了。
“可惜你口中千好萬好的蕭家四兄,以後要做駙馬,攀附公主當皇親了。”江成皋明明知道這隻是坊間的謠傳,可是當著容思勰的麵,他還是控製不住說了出來。
站在一側旁觀的趙恪感到好笑,果然,他如願看到容思勰生氣了。
“你少這樣說!既然你看不起攀附皇親的人,你還不是一樣娶了我,當了當朝親王的乘龍快婿?”
少年江成皋如何能忍下這等氣,他的臉瞬間拉下,本想拂袖離去,但他隨即想到,他的本意是帶容思勰出門賞梅,緩和夫妻間的關係,為什麼又因為一個無關的人,和妻子吵了起來?
江成皋隻好忍下,然後儘量好聲好氣地和容思勰說道:“我們不要談論他了,這場雪明日應該就能停,我帶你出去賞梅。”
容思勰收到貼身丫鬟的眼色,知道不能和夫婿杠著,於是也借著台階下來:“好罷。”
“那好,我去通知母親和妹妹,明日帶著二嫂她們……”
聽到其他人的名字,容思勰又不可抑製地暴怒了:“你為什麼又要帶她們!”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妻子怒喝,江成皋的火氣也被徹底挑起:“容思勰你適可而止,你看看七出你已經占了多少條。如果你再這樣不敬母親,不悌妯娌,彆怪我不客氣!”
“怎麼,想給我寫休書?”容思勰冷笑連連,突然將手邊的香爐朝江成皋扔去,“你有膽子,倒是寫啊!”
丫鬟的驚呼聲響起,緊接著就是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其中夾雜著下人們“快去請郎中”之類的話語。
趙恪親眼看著那個少年捂著額角,冷冷看了容思勰一眼,道了聲“不必”,然後拂袖而去。
他輕輕笑了起來,那時的他還太過年輕,少年人的內心總是驕傲又敏感,明明是為了緩和關係,到最後,卻又鬨成這樣。
如果是現在的他,一定能看到容思勰強硬背後的脆弱,他絕不會就這樣離開,如果此時他能說上一些回緩局麵的話,後來也不會鬨成那般不可收拾的樣子。
在容思勰死後,趙恪終於從女官口中聽到這件事情的真正後續,容思勰的漠不關心都是裝的,他走後,容思勰哭了一晚上。
可是,早已悔之晚矣。
即使趙恪知道自己隻是旁觀者,但他的心口也不可抑製地抽痛起來。突然,他驚醒了。
趙恪在床上愣怔良久,終於反映過來,他又在做夢,夢到了前世最遺憾的事情。
他披衣起身,看著窗外露出曦光的天空。
如果前世容思勰剛入門時,他沒有對容思勰愛答不理,他們倆也不至於從一開始就陷入僵局。如果前世意識到容思青對自己的心意時,他沒有不當回事,容思勰也不會越來越極端敏感。如果前世他能在母親和容思勰之間轉圜一二,容思勰也不會和婆婆、小姑鬨成水火不相容。
如果……
趙恪從衣袖中拿出那塊紅色的相思石,在指間摩挲。
阿勰,如果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你願不願意,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
天光漸明,屋外的聲響也漸漸繁雜起來,這其中有早起灑掃的下人,也有剛剛參加宴飲歸來的貴族。
趙恪將相思石收回,容思勰明擺著不想讓其他人收藏這種玉石,這個麵子,他還是要給的。
如果容思勰得知,他非但找到這塊暗喻她閨名的玉石,而且還花重金買下,她一定會很憤怒吧。
想到這個場景,趙恪無奈地笑了,笑容中帶著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