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羲侯卻露出笑意:“這麼說,你還是願意?”
“謹言不才,但初衷從未改變。”蕭謹言定定看向承羲侯,說道,“請祖父成全。”
承羲侯隻是搖搖頭,揮手示意眾人退下,蕭大和蕭三不願意,還要再說,卻被承羲侯喝止。
“都出去,四郎留下。”
蕭家的兒郎們都懼怕承羲侯,既然老爺子都這樣說了,他們隻能忍住不滿,恭身退下。
經過蕭謹言時,每個人都投來打量的目光。
被長輩們以這樣的目光試探,蕭謹言依舊平靜冷淡,一言不發。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承羲侯突然收起笑意,厲聲喝道:“還不跪下!”
蕭謹言早就料到這一遭,毫不意外地跪在青石地板上。
“我們蕭家以銀梟衛起家,曆代都是聖人的心腹,替聖上賣命。你倒好,竟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謹言不敢忘卻先祖遺訓,時刻以先人之言鞭策自身。蕭氏兒郎,無論是生是死都追隨正統,效命天子。”蕭謹言目光沉靜,聲音卻宛如金玉,擲地有聲,“謹言報效九州共主之心,從未改變。”
現在龍椅上這位是天下之主,下一位,同樣是。
承羲侯自然聽出了蕭謹言的言外之意,他冷哼一聲,說道:“跟我玩這些文字遊戲,你還太嫩了。你祖父我玩命的時候,你父親都還沒出生呢!你哪裡來的膽子,在我麵前耍花樣?”
“孫兒不敢。”蕭謹言抬起頭,說道,“祖父高瞻遠矚,自然對蕭府的未來有數,孫兒哪敢在祖父麵前賣弄。”
蕭謹言雖然在認錯,卻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即使是蕭家,也要提前向下一位天子投誠。
要不然,銀梟衛裡有的是想要取代蕭家的人。
而和宸王府聯手,足以保證將任何一位他們看好的皇子送上皇位,無論這位皇子是不是最合適的帝王人選。
蕭謹言刻意忽略了自己的私心。
承羲侯被氣笑了,罵道:“你小子能耐了!滾出去給我跪祠堂,我不想看見你。”
蕭謹言被罰的習以為常,利索地站起身。
出門前,他頓住,忍不住說道:“祖父,那我和七娘的訂婚……”
“你還敢說!”承羲侯這回是真的動氣了,“非得逼我動家法?”
即使動家法,蕭謹言也得把祖父勸回來:“祖父,如果真的想下注,和宸王府聯合,是最好的打算!”
承羲侯氣極反笑,說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真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就是想娶人家家小娘子,說辭倒一套又一套。我花這麼大功夫培養你,就是讓你在這種地方動歪心思的?”
蕭謹言無言以對,知道自己這次肯定不止跪祠堂,債多了不愁,他反而坦然了,頂著祖父殺人一樣的目光,再一次試探道:“祖父,那什麼時候去宸王府提親?”
“真當我不舍得打你?”承羲侯氣得站起身,到處找趁手的家夥,他裝模作樣地找了一圈,一回頭,發現蕭謹言還站在原地,一副拿不到準話不挪窩的模樣。
承羲侯既是氣又是無奈,自己孫子怎麼就長了個榆木腦袋,沒看到他在找東西嗎,為什麼就不懂得跑呢!
承羲侯頗有些騎虎難下,不動手有失祖父的顏麵,動手又怕自己手勁大,真給打壞了。躊躇片刻,他虎著臉說道:“我記得和光才十三吧,離及笄還有好幾年呢,你急什麼?”
蕭謹言也有苦難言,他曾從重生之人趙恪口中得知自己定不了親的消息,他生怕趙恪這個烏鴉嘴一語成讖,這才急著趕緊定下。然而真正的緣由無法告訴祖父,蕭謹言隻能隨口編了個借口:“好些人盯著和光呢,我隻是求個穩妥而已。”
這話承羲侯才不信,但是皇帝不同意賜婚,無疑給蕭家敲響了警鐘,承羲侯不得不多替侯府考慮,即使最寵愛的孫子這樣懇求他,他也不能輕易給出準話。
所以承羲侯隻是疲憊地揮了揮手,說道:“不用再說了,我好好想想,你先退下。”
聽到承羲侯這樣說,蕭謹言也知道再也勸不動了,他心裡歎了口氣,依言告退。
等屋子裡安靜下來之後,承羲侯慢慢踱到窗邊,從樓上俯瞰院外之景。
承羲侯看到那個十七歲的少年郎,安安靜靜地拐出議事廳,然後朝領罰處走去。
少年人的肩膀依舊瘦削,但脊背挺拔,修長勁瘦,宛如還未開刃的利劍,漸漸顯出銳不可當的鋒芒來。
承羲侯不由歎了口氣,他想起他年少時,也曾一往無前,不管不顧,鉚足了勁在銀梟衛裡闖蕩,後來成家立業,不敢再這樣拚命,這才慢慢從右使的位置上退下來。
後來他發跡了,反倒不願意讓子孫再趟這譚渾水,說起來,他這心思和宸王一模一樣。所以幾個兒子他都拘著,除了不聽話的老五,其他幾個都不知道銀梟衛的始末。
當年老五鬨著要加銀梟衛,可把承羲侯氣了個半死,他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老五就和吃了秤砣一樣,死不鬆口,承羲侯總不能把兒子打死,何況蕭家也不能在銀梟衛裡沒有人,所以他隻能暫退一步,如了蕭五的願。
好在兒子們不省心,他卻有一個聰慧的孫子,故而,即使蕭大才智並不足以撐起侯府,承羲侯也執意將世子之位傳給老大,就是因為,大房有一個足夠優秀的孫子。
蕭謹言會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然後接過承羲侯府,將蕭家的榮耀發揚光大。
所以承羲侯小心翼翼地看顧著蕭謹言,生怕自己四孫子出什麼意外。雖然不知蕭謹言從哪裡打聽到了銀梟衛的事情,但是看著解解悶就罷了,承羲侯可不允許蕭謹言真和銀梟衛扯上關係。
承羲侯早已為蕭謹言鋪好路,他安排蕭謹言從大理寺入仕,不走銀梟衛這種陰暗路子,而是光明正大地獲得聖人的青睞和倚重,然後風光和順地度過這一生。
如果隻是尋常人家的姑娘,蕭謹言自己喜歡,承羲侯順著他未嘗不可。可是蕭謹言看上的,偏偏是宸王家的姑娘啊。
自古君心難測,承羲侯已經老了,實在不敢用全府的榮耀,去拚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
蕭謹言說的沒錯,和宸王府聯手,確實可以左右龍椅上的人選,可是這樣風險太大,以承羲侯府在皇族中的體麵,他們完全可以隔岸觀火,等最後局勢明朗之後,再行向新帝表忠心。
承羲侯自嘲地笑了,他大概是真的老了,即使身體硬朗,可以一顆心已然衰敗,早已失去了當年一往無前的衝勁。萬事隻要穩妥就好,即使這樣多多少少會得罪新帝,他也在所不惜。
承羲侯暗暗想著,謹言啊,祖父總說你想要什麼,那就自己去拿。可惜這次,即使你自己動手,祖父也不能依著你了。
蕭謹言領罰回來後,連著幾天,心中一直不平坦。
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正在改變。
他屢次求見承羲侯,都被承羲侯拒之門外,蕭謹言心中的不祥之感越來越重,還沒等他想出辦法來,另一個噩耗傳來。
他的父親,這幾天被府中的流言鬨得心煩,於是睡覺是時沒有關窗。結果春日氣候不定,蕭大一不小心,就染了風寒。
本來這是小病,沒人放在心上,包括蕭大。可是一天夜裡,蕭大突然發起高燒,病情徒然加重。蕭謹言衣不解帶地守在父親榻前,可是饒是如此,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蕭家大郎,承羲侯世子,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