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暉將調查結果送到禦案上,皇帝翻了翻, 什麼都沒說。
可是緊接著, 啟吾衛左使並不是呼聲最高的容顥南頂上,反而空降了一個人。
這位新左使一上台, 就旗幟鮮明地和宸王唱反調,最後更是在朝堂上公然上書,說宸王連任啟吾衛統領一職已久, 啟吾衛幾乎已成宸王府的私兵,他冒死向皇帝請命, 撤除宸王的統領之職。
皇帝壓著折子, 沒有說準也沒說不準。可是左使接下來和宸王爭權奪利的行為, 皇帝全部默許了。
遠離朝堂的市井尚且不知這個鼎盛的帝國正在經曆什麼,但是穿著官服的大小官員們, 都已經嗅到風雲劇變的前兆。
距離上一次奪嫡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年,已經很少有人記得, 昭宗年間奪嫡時, 那是怎樣的腥風血雨。
世界上永遠不缺聰明人, 能在朝堂上混上一席之位的人, 都是聰明和更聰明的區彆。所以不乏有人看出來, 新左使敢如此肆無忌憚, 不過是因為背後站著大皇子。現在,到了大皇子和宸王府一決高下的時候了。
轟動一時的公主毒殺案, 也很快湮沒在新一輪的刀光劍影中。
啟吾衛內暴動不斷, 大皇子和四皇子兩派刀劍紛飛, 而同為嫡皇子的六皇子,就顯得門庭冷落了許多。
就算之前不乏高官看中了六皇子勢弱,但是現在也紛紛另挑高枝,原因無他,六皇子實在太年少了,若他再長五歲,所不定還能爭上一爭。
曾經巔峰時聲名可以和宸王府比肩的平南候府,如今也衰落下來。宸王府靠的是實權,到現在依舊是讓人不得不避其鋒芒的龐然大物,而平南候府趙家靠女兒上位,現在皇帝都要換了,誰還有心思巴結平南侯府。
世事恍如南柯一夢,兜兜轉轉,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
但好歹,比原來強了許多,至少現在,他們還有一個嫡出皇子。
趙恪掙紮著坐起身,喚人將他整理出的朝臣名冊拿來,他撐著身體替六皇子謀劃。
趙淑嫻到來時,就看到這一幕。
她在窗外站了許久,直到趙恪察覺到不對,回過頭來,正好和趙淑嫻的視線對上。
“正好你來了”,趙恪捂住唇,將已到喉口的咳嗽咽下,然後對趙淑嫻說道,“你現在進宮去,去找六皇子和皇後。你替我轉告皇後,這兩天一定要穩住後宮,萬萬不可失去對後宮的控製。”
趙淑嫻卻站著沒有動。良久,她掀簾子進屋,慢慢走到趙恪身前,突然發問:“為什麼一定要是六皇子?”
趙恪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仔細看了看趙淑嫻的神色,發現她真的是這樣想的。趙恪感到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趙淑嫻繼續說道:“六皇子才多大,如何能掙得過大皇子和四皇子?如果非要按照你的意思,我們一意爭位,可想而知我們必輸無疑。等將來新帝登基,你今日的所作所為,豈不是害了整個趙家!”
趙淑嫻說得言之鑿鑿,但她不是沒有私心,如果六皇子真的成了,那麼趙淑貞就會成為太後,到時候,她該怎麼辦?趙淑貞還會不會給她好果子吃?
“簡直荒唐!”趙恪怒喝。
“到底是誰荒唐?”趙淑嫻也跟著抬高聲音,“她已經嫁人了!滿京城都知道承羲侯和侯夫人青梅竹馬伉儷情深,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還有什麼意思,你自己都不覺得可笑嗎?你卯著勁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們趙家爭不贏皇位的!不要為了你自己的野心和私心,拖累整個家族。”
趙淑嫻喊完後,兄妹兩人都許久沒有說話。
最後,是趙恪的咳嗽聲打破沉寂,他一邊咳嗽,一邊露出苦笑來:“我竟不知,你是這樣想的。”
可是趙恪接下來的話卻一點都不虛弱:“你是不是以為,有皇帝在,沒人能把你怎麼樣?可是以後呢,以後你又打算靠著誰?”
“趙恪!”趙淑嫻大吼,“有你這樣說妹妹的嗎?”
趙淑嫻嘴上喊得大聲,但她心裡卻十分惶恐。
皇帝眼看著就活不了幾天了,她要怎麼辦!
喊完之後,趙淑嫻緊繃了多日的情緒終於崩潰了,她捂著臉癱倒在地麵上,低聲啜泣。
趙恪默默看著趙淑嫻抖動的肩膀,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他的聲音終於傳過來:“站起來。想活著,就聽我的。”
趙淑嫻雖然沒有起身,但是肩膀已經停止抖動,顯然在聽趙恪說話。
“如果我有你對聖人一半的影響力,都不會坐在這裡哭泣。”趙恪說完,不等趙淑嫻反駁,就繼續說道,“可惜聖人隻聽你的話,而不是我的。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要浪費。”
“兩位皇子幾乎是明著爭奪權勢,哪一位帝王真的樂意看到這樣的景象?現在大皇子和四皇子勢均力敵,所以聖人還不著急,若有一天,這個平衡被打破了,最先受不了的,也會是他。”
“我們要做的,就是加速這個過程。若有一天,朝堂上隻剩一個皇子,朝堂自然會一邊倒,到時候我們稍微煽動一二,自有聖人親手拔除皇子的羽翼。真到了那個時候,大宣,就隻剩下一個身份適合的皇子了。”
趙淑嫻還是沒有聽懂,問道:“所以呢,你到底要做什麼?”
趙恪頓了一下,然後就嘲諷地笑了,說不準在自嘲還是嘲他。自從來了趙家,趙恪越來越深刻地理解到孤掌難鳴的含義,皇後娘家看著花團錦簇,但事實上,隻有他一人撐著。
可是哪又能怎麼樣,趙恪還不是得把暗話掰開了給趙淑嫻說透:“這幾日你入宮,慢慢在聖人麵前給大皇子說好話,記住不要操之過急。有了你做助力,相必大皇子很快就能壓過四皇子,一旦大皇子占了上風,他肯定會想方設法除去競爭對手,等四皇子一死,朝中隻剩大皇子一人,那時大皇子必是鋒芒全開、招搖過世。永遠不要小看垂暮帝王的權利欲,真到了這種時候,恐怕大皇子也不得善終。四皇子和大皇子之後,下一個適合繼承帝位的還能是誰?我們隻需躲在兩位皇子身後,就可以借刀殺人,坐享漁翁之利。”
趙淑嫻聽的似懂非懂,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遲疑地說道:“這麼複雜的計劃,靠我?”
這話說得趙恪無言以對,他歎了口氣,道:“你這幾天出入宮廷勤快些,白日入宮,晚上回府後,我會教你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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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日頭依舊很毒,這種時日,無論官宦世家還是平民百姓都被曬得懶懶散散的,沒人願意多出門。
但是今年的朝堂,卻沒人閒散的下來。
幾日前,一直沒表態的趙家突然開始替大皇子說好話,現在皇帝病重,能時常走動在禦前的隻剩趙家兩姐妹,這樣一來,大皇子的聲勢徒然膨脹起來。
一直被傳姐妹失和的皇後和趙二娘聯手打破流言,她們倆一應一和,齊手支持大皇子。四皇子本就被聖人嫌棄太過柔和,沒有殺伐之氣,現在被這對姐妹一摻和,形勢更差。
消息傳到承羲侯府時,蕭謹言終於露出微笑。
他終於等到趙恪出手了,他就知道趙恪不會這樣輕易放棄。趙恪想挑起兩位皇子內鬥,而自己坐收漁翁之利,巧的是,蕭謹言也想。
隻不過,他和趙恪的目的,不大一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