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思勰炸了鞭炮庫房後, 宸王和蕭老爺子可算知道容思勰在哪兒,立刻趕過來要人。
大皇子以非常時分, 宮廷禁止外臣出入為由,拒絕了宸王和蕭老侯爺的入宮拜帖,亦同時徹底把控了內宮。
容思勰和阮歆一起住在綾綺殿,從太極宮回來後, 一脫離眾人的視線,阮歆立刻露出擔憂的神色, 詢問她這幾天的去向。
容思勰砍去了凶險的地方,大致說給阮歆聽。
阮歆自然知道容思勰省略了很多,可是光聽著她的大致動作, 阮歆都覺得心驚。
聽完後, 阮歆拍了拍胸口, 說道:“沒事了沒事了, 出來了就好。現在你和我住著,我畢竟是他的弟媳,他不敢太過分的。”
容思勰緊緊握住阮歆的手, 道:“多謝你去太極宮接我, 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哪有的事。知道你被挾持後,我和母親都急得不行, 我們發動所有人手也沒找到你在哪兒, 好在很快, 你自己就跑出來了。”
說到這裡阮歆即是怕又是笑, 道:“也不知你怎麼想到的,居然把爆竹庫房給點著了。這個辦法好,立刻就鬨得眾人皆知,我們這才知道你的下落,趕緊就去接應你了。”
“唉,彆說了。”容思勰有些擔憂地說道,“我聽聞有一年一位皇子不小心點燃了爆竹,被宮裡好一頓訓,我這回點了一庫房,該不會被嚴罰吧?”
“你不承認,誰還能把你怎麼著了?”阮歆道,“你是嬌客,更彆說還懷著身孕,隻要你咬定不是,宮裡不能把你怎麼樣的。”
“倒也是。”容思勰笑著點頭。
“你懷著孩子,今天還經曆了這麼一著,我這個旁聽的人都覺得心驚肉跳。這個孩子隨著母親出入險境,日後必是人中龍鳳,要有大造化啊!”阮歆道。
“承表姐吉言。”容思勰撫上肚子,由衷感謝自己的孩子聽話懂事,她折騰了一天,他居然一直好好地待著,一點都沒鬨。
“你也累了,我讓人給你備了水,你好好梳洗一番,今日早些睡吧。”阮歆道。
容思勰確實累了,聽聞後連忙道謝:“多謝表姐。”
容思勰梳洗過後,又換回了尋常的衣物,這才睡了四天來唯一一個安穩覺。
第二天,她睡到天明才醒,整頓妥當後,阮歆已經在外麵等候許久了。
容思勰略有些難為情地說道:“表姐來了怎麼不去叫我!讓表姐見笑了。”
“這有什麼。”阮歆笑道,“我這幾日在宮裡憋得狠了,一大早就想找你來說話,倒忘了你需要休整。”
容思勰和阮歆坐在軟榻上聊天,大部分話題都圍著孩子打轉,慢慢的,兩人的神態都放鬆下來。
容思勰這幾天不必說,就是阮歆也過的頗為艱難。阮歆一個人在宮裡,確實創造了麵聖的大好時機,但她也要一個人麵對宮內的明槍暗箭,過的不可謂不幸苦。
有了容思勰,不說改善多少局麵,阮歆光心裡就覺得踏實。
她們倆正說得歡暢,突然一個侍女匆匆從外麵進來,說道:“王妃,宮門禁嚴了,隻準入不準出!”
阮歆和容思勰怔了一下,立刻收起玩笑的神色。
大白天的宮門禁嚴,曆朝曆代隻有一種情形。
大皇子,要動手了。
阮歆和容思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吃驚和錯愕。阮歆慌忙站起來,語氣急促地自言自語道:“為什麼這樣倉促,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表姐,彆慌。”容思勰握住阮歆冰涼的手,說道,“把宮人都叫回來,關緊大門,無論是誰都不要出去。萬一待會有兵衝進宮裡來,我們關門守在裡麵,好歹能相互照應。”
“對,來人,關緊宮門,加強巡邏。誰敢擅自開門出去,一律格殺勿論。”
阮歆和容思勰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一夜,還是不見任何動靜。
阮歆心裡稍稍好受了一些,現在四皇子還沒有消息,這個時候大皇子逼宮可不是好事,萬一大皇子逼宮成功,那四皇子就從奪嫡變成造反,這其中的差距可太大了。
阮歆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為難地說道:“到了我去向聖人請安的時候了,現在這個情況,這該如何是好?”
容思勰朝外麵看了看,說:“我陪你一起去吧,看今天的樣子,不像要起兵。再說,就算真的起兵,也不能擱大白天來啊。”
阮歆笑著鬆了口氣:“倒也是,我們速去速回,什麼也不耽誤。”
紫宸殿離綾綺殿不遠,容思勰和阮歆很快就走到紫宸殿門口。往日阮歆總是被拒,今日卻破天荒地放她進去了。
阮歆驚奇地和容思勰對視一眼,相攜進殿。
皇帝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現在好不容易醒來,湊巧接見了她們倆。
阮歆給皇帝請安之後,皇帝隨意點了點頭,就說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她留下。”
阮歆心裡一緊,抬頭看向皇帝。
“聖人,七娘她……”
容思勰悄悄握了握阮歆的手,衝她搖頭道:“我沒事的,表姐你先回去吧,我稍後就到。”
阮歆猶帶著擔憂,但她看看閉目養神的皇帝,再看看一派鎮定的容思勰,阮歆隻能忍下要說的話,輕聲告退。
等阮歆走後,大殿又恢複了平靜。
過了片刻,皇帝的聲音幽幽響起:“這幾日,你和她被關在一處?”
容思勰立刻聽出“她”是誰,這是事實,沒什麼好否認的,於是容思勰點頭道:“是。”
容思勰知道,那份私兵名單是皇帝和大皇子之間的鬥爭,經此一事大皇子不一定會死,但是牽扯到這次漩渦中的人一定會死,即使是送名單的人也不會有好下場。你可以說自己並沒有看過,但是皇帝怎麼可能會信。所以容思勰思來想去都不願意自己來送,那就隻能假借其他人之手,為此,容思勰量身為趙淑嫻設了一個局,最後的結果,也不算出人預料。
皇帝長長喟歎:“你們倆被關在一處,你逃出來了,她卻沒有。若她有你一半急智,都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容思勰隻是低著頭聽著,不發表任何意見。她心裡偷偷說道,如果趙淑嫻腦子夠用,你還不放心把她留在身邊呢。
這是一個無解的循環。
皇帝閉上眼,疲憊地說道:“我這幾天眼睛乏,你替我念書吧。”
容思勰應諾,接過內侍遞來的書冊。
書冊上,赫然停在昭明太子蠟鵝厭禱一事上。
容思勰臉色不變地念完這段史載。她停下後,皇帝問道:“昭明太子之事,你怎麼看?”
容思勰頓了頓,隻是說道:“太子仁德,人心所向,堪為仁君。”
“仁君。”皇帝不屑地笑了,“太平年代就罷了,若是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仁君如何守國?”
“聖人,這話我卻另有想法。”容思勰說道,“我曾聽過另一個故事,也是關於一位開國皇帝和太子的。這位開國皇帝是軍事奇才,白手起家打下天下,他登基後,為了永保江山,設立了一個類似啟吾衛一樣的機構,用於督查百官,臣子們稍有不對就大肆懲處。他的太子仁慈寬厚,多次勸說父親寬以禦下,為父親所不滿,太子因此鬱鬱,不久逝世,開國皇帝遂傳位於長孫。然而侄幼叔強,叔侄的矛盾最終發展到不可收拾,叔叔帶兵攻入京城,侄子下落不明,傳國玉璽亦在那場變故中,永遠的丟失了。”
皇帝開始不覺得容思勰能說出什麼來,可是漸漸的,他也被吸引住。等容思勰說完,皇帝也歎道:“竟然是玉璽丟了。你這是從哪裡看來的故事,朕為何不曾聽聞過?”
“看了戲折子後,我自己做夢夢到的。”容思勰笑了笑,一語帶過朱棣和朱允炆這個尚未發生,但真實存在的故事。
“你說這個故事,又想表達什麼?”
“侄子登基後,像父親一樣溫和仁義,下令廢除刺探情報的特務機構,後來叔叔奪回皇位後,卻再度啟用,恐怖統治繼續。我常常在想,如果當初太子沒有死,在這兩位仁德君主的統治下,不知故事又會發展成什麼模樣呢。”
皇帝輕輕笑了聲,道:“你父親就是啟吾衛的統領,你卻說出這種話?”
“這有什麼不可說的,當著父親我也會這樣說。”容思勰繼續道,“叔叔軍功赫赫,心性堅韌,亦是一位強君。他登基後不放心原來的刺探機構,於是設了東廠來牽製,再後來,又設了西廠牽製東廠。整個朝堂陷入三個機構的內鬥中,直至亡國。開國皇帝督察百官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惜,最終還是不得善終。”
“那你說,要怎麼辦?”
“我哪能想出什麼辦法來,這本就沒有辦法。沒有什麼製度是完美的,也沒有什麼可以千秋永固。”
“大膽,就衝你這句話,你現在就該人頭落地了!”皇帝說道。
容思勰卻還是毫不在意的模樣,她說道:“我隻是說實話罷了,既然聖人不愛聽,那就算了。”
皇帝卻閉了眼,沒有說話。良久,皇帝輕聲歎道:“你和襄平一模一樣,她也是如此,從小沒吃過什麼苦,對朝堂上的事頗有見解,什麼都敢說。”
他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土地,可是他連自己最愛的女兒都護不住。然而這是帝王的職責,他必須要把江山,交到合適的人手中。
容思勰並不是隨口說這個故事玩,她隻是想試試,能不能替四皇子再出一份力。四皇子與當初的朱標,何其之像。而且她說的故事,在她看來是真的,但是在皇帝聽來卻是胡編亂造、大逆不道,如果坐在容思勰眼前的不是一個末途帝王,容思勰也不會說這些話。
她等了許久,皇帝沒說話,她也不說。
陽光照入殿內,嫋嫋的香煙在陽光中輕輕地飄著,皇帝的話也像這輕煙一般,低不可聞,倏然而逝。
皇帝在問:“四郎他,還活著嗎?”
容思勰突然感到心堵,相比於帝王,這句話,更像是一個父親問出來的。
可是容思勰卻什麼都不能說,隻能沉默。
但這已經夠了,皇帝看出了答案,緩緩笑了。
這個帝國至高無上的權力啊,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輪回。他當年爭奪帝位時,也曾無所不用極其,等到了他的兒子,依然還是如此。
皇帝的笑聲弱下去,他用帕子捂住嘴,輕輕咳了幾聲,放下帕子後,上麵已經染滿了鮮血。皇帝卻對此渾不在意,隻是說道:“既然你說仁君方可治國,那就證明給朕看。”
容思勰愣了一下,心中既驚又疑,皇帝想做什麼?
“無詔圍京是造反,四郎就算帶了人,沒有詔書,恐怕也不好帶入京城裡來。”皇帝從枕下的暗格裡拿出一柄詔書,遞給容思勰,“把詔書送到四郎手上。既然他要爭,我這個做父親的,總得給他一個光明正大和老大爭奪高下的機會。”
容思勰雙手接過詔書,還要再問,就發現皇帝已經暈過去了。
她輕輕展開,發現明黃的布帛上,寫著“朕自感時日不久,特命四皇子容顥澤率軍入京,鎮守京師,以備不測”的字樣。
她愣怔了片刻,連忙從地上站起來。
皇帝暈過去了,她成了皇帝昏迷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而且現在手裡還拿著一柄起兵詔書。
這哪裡是詔書,分明是催命符!
容思勰心裡警鈴大作,她連忙把詔書塞到袖子裡藏好。她看了看昏迷的皇帝,又看了看警衛森嚴的殿門,第一次感到這樣頭痛。
大皇子已經把控了宮門,現在隻許進不許出,而且紫宸殿外不知藏著多少眼線,隻要一開殿門,她少不了要和這些人解釋皇帝為什麼會暈倒,她能洗脫自己都算幸運,又要如何從門衛重重的宮闕裡逃出去,將這份燙手的詔書交到四皇子手中。
容思勰站在原地,腦子中飛速思考脫身的計策。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靜謐的宮殿,突然說道:“雖然不知該怎樣稱呼您,但是啟吾衛的人稱呼我父親為統領,想必您的稱謂也差不多,我暫且叫您一聲統領。”
宮殿裡隻有香爐緩緩燃燒,青煙嫋嫋上升,除了輕微的火花爆烈聲,再無其他聲響。
容思勰卻對著一片寂靜,繼續說道:“統領剛才也聽到了,這是聖人的命令。四皇子不能沒有發兵詔書,請統領,立刻送我出宮!”
良久無聲,就在容思勰以為自己賭錯了的時候,一個暗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容思勰心中一喜,道了聲謝,就連忙朝暗門走去。
偽裝成書架的暗門緩緩合上,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前,容思勰聽到大殿裡有人高喊:“聖人昏迷了,快傳太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