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是跑下樓的。
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教學樓幾乎已經空了,隻留三五個教室還亮著燈,樓道空曠,步伐回音響亮。
這次下樓沒有遇到任何意外。
那隻白色的蝴蝶在天台繞著賞南飛了幾圈之後,落回到賞南的外套口袋裡。
虞知白一直站在賞南最開始看見他的地方,教學樓出口的正前方。
大口的冷空氣灌進氣管,灌進肺裡,發悶發疼,但賞南沒想那麼多,他一口氣跑到了虞知白麵前,停下,緩了一會兒,他微微抬起頭,看著虞知白。
虞知白眸子漆黑,比夜色的漆黑更深濃,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賞南,但卻是溫和的。
呼出的白氣擋住賞南不悅的視線,他是不開心的,並且寫在臉上,和怪物沒什麼好做戲的,他不一定能理解。
也不一定能接受。
賞南從口袋裡把那隻蝴蝶拿了出來,送到虞知白麵前,慢慢展開手指,剛剛在賞南眼前翩翩起飛阻止了賞南往前走的白蝴蝶,此刻回到了紙蝴蝶的樣子,安安靜靜地伏在賞南的手心裡。
沉默在兩人之間盤桓。
賞南感覺自己的手指都凍僵了,他扭頭去看了眼自己之前站在上麵的天台,六層樓高,高聳入黑壓壓的夜幕。
“你希望我從天台上掉下來嗎?”
虞知白的反應很平靜溫和,“我不會讓你掉下來的。”他彎起嘴角,之前賞南沒有注意到,此刻四周寂寥,注意力高度集中,虞知白彎起的嘴角顯得有些……公式化。
“但我有可能,說不定…..會,掉下來。”賞南伸手指向兩人身旁不遠處,“如果我墜落,就會落在那個位置,摔得稀爛。”
賞南想,虞知白應該是懂的,他也的確沒有想過要自己的命,但同時,虞知白也沒有在與他玩笑。
虞知白被人欺淩的場景在眼前揮之不去。
鋼管揮斷骨骼,他蜷縮起來瑟瑟發抖的身體,暴露在空氣當中瘦弱的後頸與腕骨指節。他臉頰被烙上“婊/子”兩個字,那兩個字,賞南想,說的應該是虞舍。
“我給你送的這隻蝴蝶,”虞知白笑了笑,“可以是禮物,也可以是祭品,賞南同學,你們人類不是最喜歡考試了嗎?我,也考考你。”
它不再在賞南麵前掩飾惡劣和自我的本性。
從來沒有人類帶著善意靠近過它,家裡是和他一樣的紙紮人虞小羽,虞婆子年紀大了,每天昏昏沉沉的睡著,昏昏沉沉的醒著。
它要像人類一樣,學習,睡覺,吃飯,經常需要去承受來自人類的惡意,比如魯揚,比如賞南的母親。
它不畏懼賞南的靠近,不止是賞南,它不畏懼任何人類。
人類是一種比紙人還要更像空殼的生物。
可麵對著現在的賞南,它有些生疏,因為賞南這隻人類和其他的不一樣。
賞南選擇往前,而不是退後,所以,
蝴蝶不是祭品,蝴蝶成為了怪物鄭重其事的一份贈禮。
[14:我就說了,它是在考驗你,如果你剛剛往後走了,那隻蝴蝶,就是它折了送你去死的。你的一句“交朋友”,它就放在了心上,並進行了一場儀式,很顯然,儀式成功了。]
[14:南南,它正式接納你了。]
賞南把蝴蝶往虞知白胸口一扔,“還你。”
說完後,他背著書包朝校門的方向走,身後沒有腳步聲,虞知白沒有追上來,但有注視。
虞知白沒有去接賞南丟過來的紙蝴蝶,也沒有彎腰去撿,在賞南快要走出校門時,蝴蝶振了振翅膀,朝賞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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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羽舉著燈等了虞知白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蹲在樓道後麵,膝蓋都有了折痕,聽見開門的聲音,她站起來,使勁拍了拍膝蓋,想讓折痕消失。
她仍舊下意識往虞知白身後去看,“小狗又沒回家?”
燈光影影綽綽,樓道逼仄老舊。
虞知白的麵容浸在光影當中,臉色和虞小羽一樣的慘淡雪白,隻不過他嘴角上揚,心情顯然是不錯的。
“外婆做了飯,好難吃。”虞小羽一邊走,一邊說,她從一旁打量著虞知白的神情,“小白,你的心情好像不錯。”
虞知白沒有回答她,她不再作聲。
外婆已經做不了紙人了,她,小狗,還有其他的紙人,都依賴著虞知白存活,虞知白不讓他們叫他主人。它們和小白是不一樣的,小白是正統的紙人,經過刻意遮掩,人類很難發現他的身份,而它們,風一吹,都可能散了。
小狗和她,還有其他的紙人,又不一樣。
外婆說,虞知白怨氣太重,必須要有一個容器容納承載這些怨氣,它不能有自己的思維,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單純為虞知白所用,所以,小狗就出現啦。
虞小羽是很羨慕小狗的,因為她不能和虞知白一起去學校上下學,但小狗可以。
賞南在浴室,揭開脖子傷口上的紗布,燈光明亮,他看得很清楚,沒有明顯的咬痕,深刻的疼痛好像是幻覺。
傷口麵積很小,比大拇指指甲蓋稍大一圈。
校醫不是隨口一說,賞南細看,的確很像一隻撲棱蛾子。
[14:張苟和虞知白有關聯。]
賞南:“你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