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沒有地方去,他仍舊坐在餐桌邊上,看著自己的小夥伴們狼吞虎咽。
莫元元跟著的人是陸家老二,叫陸其聲,陸其聲的位置離陸及很近,所以莫元元也離賞南很近。
莫元元邊吃邊對賞南冷嘲熱諷,“小叫花子,歪打誤撞攀上陸及,就真以為自己是人上人了?”
賞南和莫元元是同一家孤兒院出來的,按理來說,兩人的關係應該很親近才對。
但事實卻是,莫元元從小就看不慣賞南,因為賞南是院長從繈褓中一手帶大的,而莫元元是到了七八歲時才入院,莫元元從小爭爭強好勝,事事都要爭最好的,他覺得賞南奪走了院長的寵愛,聯合一群小跟班欺負賞南,整日往賞南的身上丟臭泥巴,把賞南搞得總是臭烘烘的,孤兒院的人除了院長,都叫他小叫花。
陸家的人去孤兒院選人那天,賞南穿著臟兮兮的衣服站在最後麵,連院長都覺得丟人,但上邊的人卻一眼就瞧上了賞南。
那雙眼睛,又圓又亮,雖然臟兮兮的,但又不是洗不乾淨,陸家又不是沒有衣服給他穿,於是大手一揮,帶走了。
莫元元也被選上了,因為他夠精神夠亮堂。
和賞南一起被選上,被莫元元視為奇恥大辱,本以為經過下午沒有位置的那一遭,賞南會被打包送回孤兒院,但令莫元元沒想到的是,賞南居然誤打誤撞地跟了陸及——雖然沒有資格成為家主,可在陸家卻仍然十分受敬重的陸及。
在看見賞南規製完全不同於自己的製服時,在賞南擁有了可以和陸家的人一起用餐的資格的時候,莫元元嫉妒得心肝都燒了起來。
賞南不樂意搭理莫元元,莫元元不在他的任務範圍內,才懶得管。
椅子有些高,賞南雙腳離地,他晃了晃,一聲“嘁”傳入莫元元的耳朵裡。
莫元元不可置信地看著賞南,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小叫花子怎麼敢的?他瘋了嗎?居然對自己“嘁”?
莫元元在孤兒院欺負賞南欺負慣了,此時也沒多想,一腳就踢翻了賞南的椅子。
賞南完全沒料到莫元元能蠢成這樣,在這種地方,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敢動粗。
因為沒料到,所以賞南沒避開,賞南摔在地上,椅子砸在地麵,在空蕩蕩的客廳發出巨大又響亮的回音。
地磚太硬,賞南膝蓋和手肘一塊被磕到,疼得他臉都白了。
莫元元的塊頭比賞南大一倍,見賞南趴在地上,他得意地笑了。
兩人製造出來的聲響傳到了會客廳,門被打開,裡麵走出兩個人,是陸荔和陸其聲,這兩人的關係向來好。
“乾嘛呢?”陸荔的口頭禪,她看著地上的賞南,“起來啊寶寶。”
“……”
賞南有些艱難地爬起來,小臉慘白。
陸荔嘖嘖兩聲,看向眾人,“誰乾的?”
她雖然表情漫不經心,但語氣絕對不算好。
所有人都慢慢放下了手裡的刀叉,但卻沒有人指認莫元元。
陸荔抱著手臂,“那我去調監控咯?”
她話音落地,莫元元就站了起來,“我做的。”
陸其聲臉上看熱鬨的表情消失了,他低頭摸摸鼻子,覺得挺丟臉的,沒多想,他走過去一腳將莫元元踹倒在地,陸其聲的表情是真的與生俱來的居高臨下,“沒用的東西。”
陸荔聳聳肩,轉身跟著陸其聲一起離開了。
餐廳裡安靜得能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既尷尬又難堪,他們每個人都清楚地看清了陸其聲和陸荔臉上的表情,像看自己寵物的表情,包括陸其聲對待莫元元的樣子。
哪怕他們享受到了幾乎同等的待遇,但本質上,他們就是跟班,是附屬品。他們是不平等的,意識到這一點,眼前的珍饈美味都變得令人食不下咽,未來的生活也可能並不如來之前想象的那麼美好,眼前的金碧輝煌,慢慢變成了金色的牢籠。
莫元元爬起來握緊了拳頭,“你等著。”
賞南:“……”他一個成年人真的不想和這種小屁孩玩宮心計。
14很想再次提醒賞南,在這個世界,他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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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荔回了會客廳,在沙發上坐下,看著又在看書的陸及,“大哥,你很喜歡那個寶寶嗎?”
?
陸及掀起眼,“你在說小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陸荔拿了個蘋果,一邊啃一邊說,“我隻是覺得他被欺負的樣子像個寶寶,對吧,陸其聲?”對除了陸及以外的人,不管長幼,陸荔一律直呼其名。
陸其聲“嗯”了聲,隨著陸及的視線慢慢移到他的臉上,陸其聲有些緊張地說道:“大哥,抱歉,莫元元不小心把賞南推在了地上。”
聽見陸其聲的解釋,陸荔“噗嗤”笑出聲,“明明是故意的嘛。”
陸其聲瞪了陸荔一眼。
陸及重新垂下眼皮,翻了兩頁手中的書,同時問道:“受傷了嗎?”
“沒有,”陸其聲馬上就回答了,“應該就是小孩子之間鬨著玩吧,他倆還是同一所孤兒院裡出來的呢。”
陸及沒再繼續在這件事情上停留注意力,“他們年紀還小,以前吃過不少苦,對他們好點兒,如果以後能好好學習。也能給你們做個幫手。”
孤兒院出來的孩子,無親無故,你對他好,他便會一心一意地對你好,他沒有彆的出路,隻能依靠你,如果方法用得對,他們會比父母都要靠得住,還能成為心腹。
因為陸及不用進公司,他身體太差,已經被淘汰了,所以大家長沒有給他準備小朋友。多餘的那一個本應該被送回去的,但孟管家覺得賞南的眼神實在是和小時候的陸及很像,那樣單純又執拗的看著這個世界,就算不培養用來當作心腹,能夠陪伴陸及也是好的。
所以賞南的角色和莫元元等人並不相同,他不需要學很多東西,他隻需要陪著陸及就可以了。
聽了陸及的話,所有人都點頭應了,心想道,大哥不管有病沒病,都那麼愛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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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快十點,陸及還沒從會客廳出來,孟管家讓賞南先回去洗漱睡覺,不用等了。
可其他的陸家人分明都陸陸續續從會客廳離開了。
孟管家笑著說陸及還有幾頁書沒看完。
賞南搖搖頭,“我要在這裡等他一起回去。”
主屋的大門敞開著,晚風徐徐,賞南回頭看著管家,“孟叔,你去休息吧,我去院子裡散散步,等陸及出來了,我就走。”
賞南走出主屋,站在院子裡,這種時候,他當然不能走了,他要等陸及一起回去,他要對陸及好。
花圃裡的枝條青草迎風飄蕩著,空氣中彌漫著花香與青草香,茂密的小樹林黑黝黝的,深不見底。
耳邊傳來悠揚的鋼琴聲,與眼前的夜景十分相符。
一群小飛蛾圍繞著燈盞轉圈,鋼琴的旋律時快時慢,時高時低,卻一直溫柔得像剛剛才融了冰雪的春日裡的河流。
離賞南站的位置很近。
賞南站在了那傳出鋼琴曲的屋子前,這屋子與主屋並排,是第四個尖頂,不是最高的,擁有一整麵落地窗,窗簾捆成兩束紮在窗戶左右,這像一座玻璃房子,在屋子裡的人,仰頭應該就能看見星空。
院落的燈光穿透落地窗,屋子裡的物件,外麵的人都可以看見,隻是看得不是很清楚。
那架鋼琴就在屋子的正中間,板凳上坐著一個穿著西裝的人,他手指靈活在琴鍵上來回,脊背挺直,微微低著頭,彈得很投入的樣子。
一首曲子慢慢進入尾聲,賞南聽得有些入迷,直到音符消失在琴鍵當中,彈琴的人停下來,似乎是歎了口氣,然後好像是感應到了屋外有人,對方回頭,目光如碎冰一般鋪天蓋地砸向賞南。
彈琴的不是他。
是它。
看清對方之後,賞南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差點摔倒在地上,他心跳和呼吸亂成一團,但視線卻無法從對方臉上挪開。
燈光和朦朧的月光一起照在它的身上。
黑色的西裝穿在它身上空蕩蕩的,通過白色的顱骨與麵部的骨骼好像可以看出它生前擁有何等優越的容貌。它的雙手垂在身體左右,手指從西裝袖管當中伸出來,纖細修長的白色指骨長短不一。黑洞般的眼眶望見窗外的男孩子之後,它的頭顱微微偏了一下,漫長的對視之後,它轉身朝門口走去,步伐很穩很快。
賞南看著大門的方向,嗓子乾得發疼,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是陸及。
陸及是一架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