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美澤市下了雨,正式的冬天就要來了,這是歡迎冬天的一場儀式。
陸及開了兩個視頻會議後,時間門已經快下午四點,他看向窗外,老宅被一片濃霧給籠住了,白霧壓在草坪上方,迷霧山的鳥叫從遠處傳來。
孟管家舉著傘從主屋那邊急匆匆地跑過來,他製服上都是雨水,白胡子上也被水汽給包裹著,他進不來,隻得站在院子外麵朝裡麵喊。
“先生,小南醒了。”
“家主,小南醒了。”
“少爺……”
“砰!”
陸及猛地站起來,朝書房外走的時候,帶倒了桌子上的電腦,上麵的文件被電腦一起拖到了地上。
出去的人甚至連書房的門都忘了關上。
孟管家撐著傘有些吃力,陸及從他手裡將傘接過,傘麵朝孟管家那邊微微傾斜,他腳步有些快,孟管家小跑著才能跟上。
“這麼冷,您年紀大了,打個電話便是。”陸及低聲說道。
“是,”孟管家受寵若驚道,“我這不是一高興,我把還能打電話都給忘了。”
“他怎麼樣?”陸及聲音輕顫著。
他無法去將這幾個月自己的痛苦用語言描述,到後麵的麻木。
就像雪崩之後死寂一般的平靜,渾然不覺底下是否埋葬著屍骨,就像森林深處布滿腐葉的沼澤,死氣沉沉地包裹著無數具森林動物的屍體。
一開始,他不太敢相信,香夫人的報告像舞台上的無聲戲劇:植物人,心理準備,可能性很小。
“一切都好,醫生正在給他做檢查,隻不過,他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孟管家的聲音越來越小,“您去了之後自己看看吧,我不好說。”
病房外麵,孟管家替陸及輕輕推開門。
病床周圍站著王醫生和他的助手,聽見聲音,王醫生和他的助手回過頭來,床上坐著的少年則伸長了脖子,他和醫生們一起看見了陸及。
醫生們說:“先生好。”
賞南則是疑惑地發問,“你是誰?”
孟管家抬頭看了陸及一眼,陸及抬手,“您先回去吧。”
王醫生和他的助手見狀,和孟管家一塊離開了,走時,王醫生低聲道:“我在外麵等您。”
賞南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陸及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難以接受的地方,他隻在剛剛最開始感到了瞬間門的茫然,不過這種茫然也隻是發生在了那一瞬間門。
隻要他的孩子健康平安,記不記得,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一開始,也並不認識。
“那你是誰?”陸及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他抬眼看著賞南,眼神從對方臉上一寸寸掠過,最後和賞南對視,隻要能睜開眼睛,怎麼都好。
“我是賞南。”
“還有呢?”
“這是我家。”
“還有呢?”
“你是我的仆人。”賞南理直氣壯,目光不閃不躲,中氣十足,氣勢擺得夠夠的。他本來就被陸及養得好,小模樣一端,加上陸及明顯是在哄著他的低姿態,隻是這麼看著,他說得好像跟真的似的。
陸及嘴角的笑漾開來,“嗯,我是你的仆人,然後呢?”
“我現在讓你出去。”
陸及果真就站起來聽話的出去了。
賞南挺直的背在確認門關好後才鬆下來,他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在床上滾了兩圈,“陸及太聽話了吧!”
[14: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因為他喜歡你呢?你居然說他是你的仆人,換成彆人試試,早就被拆分了。]
“我隻是活躍活躍氣氛。”情況比14預料得要糟糕,讓賞南完全醒來,扣掉了賞南賬戶三千萬的積分。
他醒來後,看見醫生們,想開個玩笑,問了句“你們是誰”,就隻這四個字,然後,場麵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陸及站在病房外麵的走廊,聽王醫生分析目前賞南的病情情況。
王醫生:“一開始我們就說過,如果小南醒來,是有失憶的可能性的,綜合來看,失憶比智力減退還是好一些,這隻是後遺症,先生,您千萬彆沮喪,記憶是有可能恢複的。”
助手補充:“另外,智力減退也需要再觀察,因為小南現在是剛醒,所以還需要觀察幾天,才能得知他全部的恢複情況。”
孟管家也發愁,“怎麼會失憶呢?”
陸及接過醫生遞過來的報告,翻了幾頁瀏覽,緩緩道:“沒事,記不記得起來,都不要緊。”活著最要緊。
眾人鬆了口氣,陸及不悲觀就好。
他們重新進入病房,很多檢查都需要做。
推開門,本應該躺在床上的少年正赤腳站在地上,他彆彆扭扭地把被子往身上套,“這個衣服好難穿。”
陸及:“……”
詭異的安靜持續了很長的時間門,陸及表情複雜:“這是變成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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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夫人處理完手上的工作,急急忙忙趕回來,她得知賞南不僅失憶,還變成了傻子之後,實在是沒心思工作了。她一定要回來看看。
到家時,一切都顯得無比正常,陸及在院子裡喂狗,賞南戴著草帽在玫瑰園裡用大剪刀哢擦哢擦。
對於香夫人的歸來,陸及似乎並沒有感到意外,他站起來,“去看看小南吧。”
香夫人:說得小南怎麼活不起了似的。
她繞去玫瑰園,站在園子外麵,她大喊了一聲小南。
賞南聽見香夫人的呼喚,愣了下,他回過頭,下意識就要喊香夫人,但及時憋住了,“你又是誰?”賞南皺著眉,問道。
一個謊要用無數個謊去圓,賞南察覺到了陸及細微處的變化,他不是不耐煩,他就是心情很差,賞南一再想要坦白,但每每對上陸及若有所思的目光時,賞南肚子裡的退堂鼓能連敲一整天。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要是被發現了,他隻有兩個下場,要麼挨揍,要麼挨揍,如果還有第三個下場,那就再加一個要麼挨揍。
香夫人拉著賞南的手,走到陸及外麵,“好好的孩子,怎麼說傻就傻了呢?”幸好,雖然說是賞南變傻了,可看眼睛還是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陸及摘下手套,日光灼亮,空氣寒冷,他說話時,團團白氣凝結,“以前就不算聰明,區彆不大。”
賞南:“……”
他小聲辯駁,“我覺得我挺聰明的。”
陸及垂下眼,笑了聲,“那是誰昨天連筷子都忘了怎麼拿?”
賞南:那不是裝過了頭嗎?
香夫人憐愛地看著賞南,說道:“太可憐了我的孩子,不過這也好,也好……你還記得嗎?你之前最喜歡我給你準備的各種衣服,你還會央求我給你挑選各種飾品,你特彆喜歡我的大沿帽。”香夫人今天也戴著一頂大沿帽。
巧了,香夫人說的都是賞南以前不喜歡的。
現在應該怎麼辦?
應該附和嗎?
賞南皺眉思考的模樣說服了香夫人,香夫人的眼神變得更加憐愛,“我去做飯,你以前最喜歡天婦羅了,做兩份好不好?”
聽見了自己喜歡的食物,賞南裝出冷淡的樣子點了點頭。
香夫人哼著歌進屋子裡去了,留賞南和陸及兩人在院子裡,陸及蹲下來摸著螺絲刀的頭,替它調整脖子上的項圈。
起子從狗窩的方向衝過來,撞在賞南的腿上,它爪子上都是泥巴,賞南低下頭,“起子,你皮癢了嗎?”
陸及本來在調整螺絲刀的項圈,聽見賞南喊出了起子的名字,他動作一頓,緩緩掀起眼簾,盯視著賞南,“我沒有告訴過你它們的名字。”
賞南腦子嗡了一聲,他呆呆地看著陸及,看著陸及的眼神從意味深長到無可奈何,賞南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忽略洶湧而來的心虛,他強撐著氣勢,“仆人,誰允許你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的?”
陸及笑了聲,收回視線,繼續調整項圈。
這事兒好像就這麼過去了,隻是賞南的心還沒落下來,陸及就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他拍著手上並不存在的灰,才伸手抓著賞南的肩膀將賞南拖到了麵前。
陸及不輕不重地拍了賞南的肩膀兩下,輕聲道:“現在,請尊貴的小少爺進屋接受您仆人對您的問話吧。”
說完,陸及將手套搭在柵欄上,轉身回了屋子。
賞南深吸了一口氣,慢吞吞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