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進入陸及房間的次數並不多, 比起第一次被香夫人引進房間看見陸及時的模樣,陸及變了許多。
陸及本來就是一個很含蓄的人,他的瘋狂和病態是在骨子裡的。在和陸及這麼長時間的相處過程中, 他的變化並不明顯, 如果不會想起第一次見到陸及時的場景,他甚至覺得陸及始終如一。
但陸及實際上變了許多,隨著黑化值的下降,怨氣的減少, 他的笑真實了些, 不再像掛在骨骼上皮硬拉開,說話時也有了溫度, 而不是模版化的溫和。
床挺大的, 哪怕躺個成年人, 都不會感到擁擠。
賞南卻覺得很擁擠。
他幾次感覺到陸及好像靠近了自己, 好像肩膀已經貼在了一起, 對方的呼吸仿佛就在耳畔, 但他扭頭去看的時候,發現自己和陸及之間間隔了一段很安全的距離。
隻是心理作用而已, 因為這是陸及的床, 骷髏的領地, 連被子都有陸及身上清淡的甘草與橡木的味道。
窗簾沒有拉攏, 雪光穿透玻璃,在牆上拉出長長的一道白光。
陸及動作的時候, 被子的弧度也會在牆壁上顯現, 純粹隻有骨骼的手指按在背麵上,冰涼的骨麵貼在了賞南的後頸上。
沒有呼吸的頻率,也沒用人體該有的溫度, 時不時響起的嘎吱聲讓賞南無比清醒地知道,身後是怪物。
他腰身被纏住,腿也被絞進兩條修長有力的腿骨之中,他知道自己的後背已經被擠壓出了陸及骨骼的形狀,幾乎給了賞南一種錯覺——骷髏想要把自己塞進它的骨骼當中。
賞南奮力將自己蜷縮起來,他咬著牙,“陸及…”
骷髏冰冷的指骨往下滑,貼在了賞南的小腹上,賞南呼吸一滯,他臉迅速漲紅,連骨頭的冰涼都緩解不了。
陸及半張臉顯現,它歎了口氣,“我沒有。”
什麼沒有?
賞南呆呆的。
陸及俯首親吻了賞南後頸秀氣的椎骨,“用肋骨可以嗎?”
賞南反應過來了,因為如果再不明白,那就是自己蠢了。
他開口說話,上下牙關磕磕碰碰,“那好像……不太合適。”
“你喜歡哪個部分,都可以取下來使用。”陸及輕聲道。
賞南:那我倒不是說不喜歡肋骨喜歡彆的骨的意思。
不過幸好,陸及隻是在這個時候和賞南談談這件事,並不是要立即實現和執行。
在沒等到賞南的回答之後,陸及也沒繼續說了,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怎樣可以把懷中的愛人抱得更緊。
賞南手搭在骷髏的小臂上,輕輕扣住,慢慢睡著。
黑化值降低到一二十的時候,任務顯然已經進入到了尾聲,賞南覺得輕鬆了許多,連睡覺都變得容易了些。
他剛睡著,14的提示就響了起來。
[14:黑化值減10,香夫人好像不行了。]
沒過多久,外麵刮起了風,又下起了雪,這樣的雪夜,可以浪漫到極致,也可以孤獨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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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點,天未亮,賞南將醒未醒,14再次把之前的提示複述了一遍。
賞南又要閉上的眼睛在聽見香夫人的名字時,刹時睜開。
“你說什麼?”
[14:黑化值太低,怨氣也太少,已經無法繼續維持香夫人的生命活度。]
賞南之前完全忽略了這一點,或者說,他懷抱僥幸,僥幸黑化值和怨氣不是同步的,僥幸香夫人綁定的不是黑化值。
但其實都是一樣的。
沒有黑化值,香夫人也活不了。
賞南腦子裡嗡嗡直叫,他坐起來翻身下床,穿好鞋之後發現陸及在亮著台燈的書桌後麵看書,看見賞南起床這麼麻溜,“還早,你可以再睡會兒。”
陸及是被拯救的,也是被攻略的,他不知道陸香是依靠什麼而活。
所以他此刻也是被蒙在鼓裡。
賞南心跳加速,“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香夫人說她要走,我被嚇醒了,我想下樓去看看她。”
陸及笑著,燈光讓他的笑顯得越發溫柔,“隻是夢。”
“說不定是預示呢,我去看看。”他都顧不上怎麼把這個謊給圓好,也沒顧得上給這個夢添磚加瓦,急慌慌地拉開門往樓下跑。
陸及在他走了之後,若有所思地看著大敞的房間門,他目光沉靜,半晌後,他合上書,站了起來。
天還沒亮,一樓昏暗得如同七八點的夜。
賞南站在香夫人的門前,抬手敲門。
沒人應,門自然也沒被打開。
賞南直接去外麵找了備用鑰匙,核對房間名的時候,賞南的手指一直在抖,幾十把鑰匙,要一把一把的找,他沒顧得上開燈,睜大眼睛看上麵的標簽。
“嗒”一聲,客廳的燈全亮,賞南有一瞬間的失明感,他往身後看了一眼,陸及也來了。
賞南很快找到了鑰匙,他跑到香夫人房間門口,沒有任何停頓地把鑰匙插/進鑰匙孔,一擰,門就被推開了,屋子裡有著很濃的玫瑰花香味,化妝鏡前有一束白玫瑰,開得很熱鬨。這是鎮子裡花店送上門的,他們玫瑰園裡的玫瑰要到春天才會重新煥發生機。
房間內的每件家具和裝飾都是香夫人自己親自挑選,她選的自己喜歡的,床是公主床,長長的白色紗緞從最頂上傾瀉而下,將香夫人罩在了裡麵。
“香夫人?”賞南打開壁燈,輕聲喚了對方。
床簾後麵響起很虛弱的一聲應答。
賞南心頭一涼,他大步走過去,輕輕掀開了床簾,看見香夫人的那瞬間,賞南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用鐵錘迎麵敲在了額頭上。
香夫人臉色青白,不止沒有血色,是像他以前看過的僵屍電影裡麵的僵屍麵色,連黑色的瞳仁都微微泛灰。平時柔順黑亮的黑發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白色,和床簾是一個顏色,沿著床沿,垂到了地板上。
“香夫人……”
賞南慢慢蹲下來,他和對方朝夕相處年,他把香夫人當姐姐一樣,他珍愛陸及,自然也珍愛他身邊的人。
香夫人從被子裡伸出手,她的手指皮包骨,細長彎曲,像小鳥的爪子,她抓住賞南的手,笑了笑,“昨天晚上有點不舒服,接著我起床上洗手間,路過鏡子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成了這副樣子,沒過多久,我就起不來了,我感覺我快死了,我以為……”
她眼角滑下一行清淚,“我以為我會見不到你和少爺最後一麵。”她眼珠往上,看著陸及,“明明一切都好起來了,我以為我能繼續跟著您。”
陸及垂著眼,他看著床上的女子,憶起往昔,“這些年,辛苦你了。”
沒人說要去叫醫生,賞南知道原因,所以不叫。陸香十分清楚自己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她已經聞到了自己身上的屍臭味。而陸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死亡的模樣。
“新房子我本來還給自己準備了房間,現在隻能當倉庫了。”
“小南,彆哭,多活這麼久,我是賺了的。”
賞南埋在床沿的被子裡,哽咽不停,和陸及不一樣,香夫人就是賞南在這個世界裡的親人。
不管是在這個世界,還是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他都沒經曆過多少親近人的生死,他握著陸香的手,沒有任何溫度,硬梆梆的,他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正在從陸香的身體裡緩緩流逝。
“能用積分……”
[14:……不能,我是你的係統,對於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或者物種,我沒有任何辦法。]
香夫人的麵部開始產生變化,像是在融化,像是在變色,從白變成灰,成了微微發黑,又成了焦黑。
她鬆開了賞南的手,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呻/吟。
她的顴骨縮進去,整個人瞬間被抽乾似的,失去了全部水分,她眼眶變成了骷髏那樣的,焦黑附著在她的骨骼上。
賞南紅著眼睛,愣愣地看著這一幕,“陸香?”
這本是陸香當年被燒死後的模樣,她被燒成了焦枯的一團,整個人縮小了一倍。
她嘴唇上下牽動,“我真想永遠陪著你們,我不甘心……”
賞南無法無動於衷,可他什麼都做不了,他眼淚奪眶而出,眼前卻突然被蒙上一片黑暗——是陸及在他身後用掌心擋住了他的眼睛。
死亡是眨眼間的事情,死亡也是最不可抵擋的結局。
陸香因怨氣而生,也因怨氣而滅亡,她可能本就是一個幽靈,但賞南無法真的把對方當成一個鬼魂或者彆的什麼。
這都是當初陸家造的孽,延伸至了今日,他們又帶走了香夫人。
[14:黑化值清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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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夫人死了。
說是因為香薰蠟燭倒了,引燃了被子,香夫人被整個燒死在了床上。
此事一出,整個老宅的人都為之震驚,他們不敢相信,那麼美豔又有能力的女管家,居然會死於倒了的香薰蠟燭,這也太離譜了。
老宅裡的許多人都無法接受,雖說香夫人大多數時候都在陸及那邊,可也是經常打交道的,還那麼年輕,就這麼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