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站在陽台後麵靜靜等待了一會兒, 天還未亮,四周闃無人聲。在等了堪比一個世紀那樣久之後,預料中的花盆碎裂聲與驚呼沒有到來。
他咽了咽口水, 手指搭在陽台上,將頭從窗戶裡伸出去察看, 底下一個人影若隱若現, 比賞南高,比童喜矮,所以不是這兩人其中任何一個人。
江臨的心跳史無前例地狂跳起來,恨不得將全身血液都泵入他的腦袋,他喉嚨被焦灼乾燒得發乾發痛, 怔愣地看著底下那張越來越清晰而又熟悉的麵龐。
江鯽……
慘白的臉與眼皮,在晦暗朦朧的清晨,他的眼神平靜得像頭頂層層疊疊鉛灰色的雲, 雖然平靜, 甚至看不出一絲流動的跡象, 可層層疊疊之上, 會是什麼,是熾烈的太陽還是狂暴的風雪。
江臨手指在窗台上猛地攥緊,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他將大半個身體都探出了窗外,企圖看得更清楚些。
沒有江鯽。
那個花盆碎成幾瓣, 地上全是散開的土,可是他沒看見賞南的身影, 他看了一圈,發現賞南趴在湖邊正在拚命拉拽湖裡的童喜。
沒砸到?
為什麼?
江臨心臟狂跳,臉色變成了煞白一片, 他急急地將頭從陽台外邊縮了回來,在陽台來回踱步,跑回臥室,顫抖著手指給李蘭撥了一通電話過去。
冬天的湖水寒冷刺骨,童喜嘴唇凍得發紫,賞南把人拉上來以後,脫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走,上樓換衣服。”
童喜趴在地上,“讓我緩緩,讓我緩緩。”
兩人都在喘氣,童喜的塊頭本來就大,再加上衣服吸滿了水,賞南費了吃奶的勁兒才把他連拖帶拽地拉到岸上,當然童喜在過程中也有使勁兒。
童喜抬眼看著樓上,“哪層掉下來的啊,這麼大一花盆放外邊,膽兒也太肥了靠!”他心有餘悸,如果不是江鯽,那他今天絕對是要完蛋。直到現在,他的手腳都是軟的。
[14:江臨丟下來的。]
[14:黑化值還剩五十,黑化值降得越多,江鯽的狀態就會越好,而江臨的狀態則持續下滑。他對一切事物包括對自己的認知都還停留在高中時期,他應該是想要將你變成第二個江鯽,但依靠他顯然是不可能成功的,這件事情勢必要有他父母的參與,但我個統認為,他的父母不會讓他做出用花盆砸你這麼直接粗暴又愚蠢的明殺行為。]
[14:他越不理智,江鯽的狀態就會越好,你們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直覺告訴我,黑化值會有一個大幅度下降。]
賞南還未回答14的話,就看見了江臨從樓道裡跑出來。
他滿臉都是擔憂,將手中的毛毯蓋在了童喜肩上,關心道:“沒事吧?我在樓上聽見了落水的聲音,一看,發現是你倆。”
他的擔憂表現得有些誇張,如果是從前的江臨,一定可以將這場戲演得惟妙惟肖,而如今,彆說賞南,就是童喜都從對方表情裡看出了偽裝。
童喜把毛毯從肩膀上拽下來,還給了江臨,“不用。”他和江臨就在至多二十分鐘前才打過一架,他做不到和江臨複原如初,連嬉皮笑臉都裝不出來,最好江臨也彆裝,怪惡心的。
他懷疑這花盆就是江臨扔下來的,就是對自己和賞南懷恨在心,然後想用花盆砸死他倆。
江臨並不覺得難堪,他不覺得,臉上自然也不會表現出來,“我們隻是日常相處中有一些摩擦,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是嗎?”
賞南拍了拍童喜的肩膀,“你快上樓去換衣服,我在這兒等你。”
童喜從地上爬起來,衣服裡吸的水從衣擺裡漏出來,連續往地上滴。
江臨沒有上去,他站起來,看著童喜的背影。
實際上,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是,為什麼花盆會沒有砸到賞南,童喜也沒有受傷,好歹傷一個也行,兩個都沒事……江臨想到了剛剛恍然看見的江鯽,不會真是江鯽吧……
江臨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凍住了,他相信世界上有逆天改命之事,因為他自己就曾受此益處,可鬼神……他不相信。
江鯽都死了年了,如果真的成了鬼,估計早就來找自己報仇了,何必等到如今。
賞南的視線從江臨緊握的拳頭上麵不鹹不淡地移開,他指著地上碎開的花盆,說道:“這個花盆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
“學長,你覺得這個花盆,會是從哪一戶掉下來的呢?”
“高空拋物,算…..謀殺?”
賞南語氣柔和,卻帶著寒氣,他的每一句話都意有所指。
江臨卻恍若沒聽見似的,“你說什麼?”
賞南定定地看了江臨幾秒鐘,最後輕輕一笑,“沒什麼,我是說,好險。”
“對啊,好險。”江臨附和著賞南。
童喜在幾分鐘過後急急忙忙地從樓裡跑了出來,他拿了隻新書包,作業全被泡爛了,他一邊跑一邊穿外套,順便對著頭頂空氣大罵。
“操你大爺,我等會就報警!”
“丟花盆?你怎麼不乾脆自己跳下來?”
童喜不敢確定是江臨所謂,他覺得江臨應該不敢,這無異於故意殺人——這麼大個花盆砸在頭上,要麼死,要麼難看的死。
撇下江臨,賞南和童喜一直朝學校跑去。快遲到了。
童喜一邊跑一邊氣喘如牛地掏手機,“我順便報個警。”
“沒必要報警,就是江臨乾的。”
“你怎麼知道?!”
“你剛剛上樓去換衣服,我和他聊了會兒,我觀察出來的。”風跟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說話時就見縫插針地鑽進喉嚨裡,喉嚨也跟吞了刀子進去一樣。
“否則,這麼大的花盆,難道是風吹下來的?剛剛可沒有風……”賞南扶著樹歇了會兒,繼續往前跑。
童喜想了想,覺得賞南說得對,“那就更要報警了。”
賞南攔下了童喜,“沒必要,搞死他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他要是離開了我們視線範圍,反而不太方便。”
童喜好奇,“我們怎麼搞死他啊,這好像是犯法的。”
“不是殺人!”賞南跑得心口疼,“他離我們近,方便我們隨時觀察他的狀態,還能方便江鯽取回自己的東西,等江鯽把自己東西全部都拿回來,說不定,江臨就活不成了。”
走程序太麻煩了,最後可能還走不出什麼理想的結果。童喜最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14:黑化值-10哦。]
賞南跑得腦子嗡嗡叫,停在校門口,門衛大聲催促他們快點兒,再加上14的提示音,賞南感覺自己腦子吵成了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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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臨拾起地上濕漉漉的地毯,心裡挺亂的。
剛剛在家裡,他給李蘭打了電話,向來優雅知性的李蘭頭一回朝他發了大火,甚至罵了他蠢貨。
李蘭讓他立馬下樓去關心賞南和童喜兩人,質問他為什麼如此不冷靜,痛斥他自作主張自作聰明愚不可及,李蘭最後歎了口氣,說:“沒有江鯽,你真的什麼都不是。”
他看著白茫茫的湖麵,倍感茫然和頹喪。他知道,這也絕對不是江鯽會出現的情緒,江鯽永遠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今天下午點,他還要去參加十六中的答疑會,想到這裡,江臨心情好了許多。江鯽再厲害又如何,再厲害他也死了,再厲害也隻能成為他的墊腳石。
江臨轉身準備回樓上去,外麵實在是太冷了,但他剛一轉身,腳下還沒站穩,就和身後的人差點撞在了一起。
兩張臉的五官可以完全重合到一起,前者平靜,後者驚恐。
江鯽緩慢地揚起嘴角,他猛然伸手掐住了江臨的脖子,輕易地摁響了地麵轉了一個圈,那和江鯽眼神一樣平靜的湖麵迅速將江臨的整個頭都吞了進去。
水花四濺,江臨劇烈掙紮起來,他的手指摳在江鯽的手臂上,卻連一個指甲印都沒能成功留下,可他的脖子卻已經因為缺氧而迅速腫脹變紅。
最後一刻,江臨被拎著脖子從水中拽了出來,冰冷的湖水從他的頭上臉上下巴上往湖裡傾注,在碎玻璃似的湖麵上,他看見了自己和江鯽的倒影,江鯽蒼白的臉如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後,江鯽……
還沒來得及繼續深想,他再次被按進了湖水當中,他在水中瞪大眼睛,水草和飄蕩在其中的塵埃一覽無餘,水流往鼻息和耳朵湧入的聲音異常清晰。
再度差點窒息之前,江臨又被從水中拉了出來。
反複兩次,江臨已經十分虛弱。
但江鯽顯然還覺得不夠,他再次將江臨按進了水裡。
江臨的手慢慢從江鯽的手臂上鬆開,垂下,落在地麵,他像一塊豬肉,按進水裡又拎起來,按進水裡又拎起來。
最後,江鯽將江臨丟在地上,江臨奄奄一息,而江鯽則蹲在湖邊慢條斯理地洗著手,他看著已經亮起來的天,回過頭看著江臨,“堂哥,好久不見啊。”
江臨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他了,他已經暈了過去。
最後是清晨相約到廣場打太極拳的一群老大爺發現了江臨,叫醒了他,江臨失魂落魄地往家裡走,地上的毛毯都忘了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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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他們班今天有個女生過生日,滿十八歲,他們是複讀班,大多都已經成年了,賞南早在暑假就過了成人禮。
女生的媽媽送來了一個超大尺寸的雙層藍莓蛋糕,又買了幾大包零食,說全班同學一起吃。
所以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都沒去衝食堂,而是鬨著說先給女生過生日。
過生日的女生叫謝媛,她被大家捧在中間門,起哄她戴帽子和許願,謝媛的眼睛明顯紅了,因為複讀班不像高生,他們是從各地趕來的,在幾個月前還是陌生人,大家能這樣熱情地給她過生日,枯燥的複讀生活頓時就變得沒那麼難熬了。
“希望我們都能考上我們理想中的大學。”
“可惡,說出來就不靈了!”童喜鼻青臉腫地呐喊,他早上和江臨打了架,到現在這會兒,臉上的傷已經全部顯現了出來。
謝媛又在心裡默默地重新許了一遍願望。
接著就是吹蠟燭切蛋糕。
大家都很給麵子,賞南也卷著試卷喊了兩句生日快樂,謝媛羞澀地看了賞南一眼,賞南握著試卷擴音器的手一僵,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童喜哪壺不開提哪壺,低聲說:“這眼神,不太對勁啊。”
賞南展開試卷,平鋪在桌子上,“你對彆人的事情好像一點都不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