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師,水。”許圓拿著一瓶水遞過去,同時順著傅蕪生的視線看見了賞南,許圓一愣,“您好像挺喜歡賞南老師的。”
“有靈氣,有天賦。”傅蕪生說道。
“僅此而已?”許圓看著那個坐在陰涼處還白得發光的青年,看著其實沒什麼青年味兒,隻是年齡確實到了青年階段,細胳膊細腿兒,也難怪張星火挑了對方來,李岩這個角色簡直就是為賞南量身定做的。
“僅此而已。”傅蕪生回答得篤定。
許圓語氣彆有深意,“從前我們也遇到過更有天賦和靈氣的小演員,您表現得沒有這麼喜愛。”
傅蕪生聽見許圓的用詞,反問,“喜愛?”
“嗯呢,”許圓點頭,“難得見您喜愛哪個小演員,您想簽下他嗎?”
傅蕪生喝下幾口水,“他有自己的經紀公司,犯不著我去簽。”
許圓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他們公司也隻有全莉莉為人還算正直,其他的人什麼下賤手段都使,賞南呆在那種公司,不會有什麼大的前途的。”
傅蕪生看著手中的礦泉水瓶瓶壁慢慢凝結了一層水珠,“你很欣賞他?”很少見許圓喜歡圈裡的水,她在他的工作室被稱為鐵麵女王,好些藝人都知道她的名號,因為她還能當保鏢用,往年打過拳擊賽。
“和您一樣,惜才而已。”許圓說道。
傅蕪生沉默了許久,才道:“吃不得苦。”
“賞南?”許圓疑惑,但傅蕪生沒回答她,她兀自想了會兒,覺得傅蕪生說得好像是真實存在的,“想起來了,昨天開機的時候,周立跟奶媽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賞南沒斷奶呢。”
傅蕪生掃了許圓一眼,眼神中有隱隱的警告,許圓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清了清嗓子,“馬上要拍下一場戲了,我去旁邊等您。”
外麵坐著熱,賞南沒繼續看他們拍戲,回到化妝間睡了個短暫的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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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來的時候,四周都靜悄悄的,化妝間也黑漆漆的,周立不在。
賞南打了個哈欠,在沙發上翻了個身,翻到了地上,整個人都摔懵了。
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淩晨一點?!?
看見這個時間,賞南的心臟直接停止了跳動,他晚上不是還有戲份嗎?怎麼沒人叫他?周立呢?
[14:你在夢裡。]
“夢裡?”賞南走到牆邊打開了燈,這是他的化妝間沒錯,化妝台,化妝鏡,一整排的衣架,居於正中的沙發和茶幾。
賞南有些害怕,因為他不確定夢裡會出現什麼,做什麼夢,他控製不了。
這樣的夢境,不是普通的做夢,他被傅蕪生魘住了,更準確的描述,應該是他自己進入了自己的魘,可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他輕輕拉開了化妝間的門,很輕鬆就拉開了,走廊外的空氣微涼,如若不是知道現在正值盛夏,他一定會被眼前真實得過分的場景給哄過去。
沿著走廊,賞南走到了片場,白天的片場人來人往,擁擠熱鬨,現在的片場……連一台攝像機都見不著,滿地黃土,月色朦朧,一眼看不見儘頭。
忽然間,黃土之上,樓立了起來,一排排整齊的木樓,掛著明耀的燈籠,底下擺放著無數張方桌,對著正中的戲台。
身後傳來說話聲,一群穿戴富貴的公子哥從身後扇著扇子而來,“今日這出空城計可不能錯過,傅班主親自上台唱。”幾人說著,直接從賞南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再回頭看時,戲台下已然熱鬨了起來,端著茶水瓜子穿梭其中的夥計,坐著的人是穿著打扮普通的平頭百姓,二樓的包房自然是富貴閒客。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戲台上唱腔忽起,曲調透亮極具韻味。
是傅蕪生,他化了戲台妝,隻能通過一雙眼睛認出他的人來,但賞南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賞南並不怎麼聽戲曲,不管是京劇還是昆曲,京劇流派眾多,唱腔也多,各有特色。
這裡是他的夢,他夢見了傅蕪生。
日有所思,夜……所有夢麼?
這比看傅蕪生在片場拍戲更加令賞南感到震撼和驚豔,賞南也切實體會到了之前14說的“一道唱腔,一生鏗鏘”具體的感受——戲曲裡有傅蕪生的傲然風骨。
但這些如曇花一現般地在眼前消失了,他眼前的人聲鼎沸變成了一套老破小,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眼前,甩了自己一耳光。
那一瞬間,賞南幾乎以為自己又開始拍戲了,這一巴掌是李岩那個酒鬼老爹李強柱打的,可他轉念一想,宋老師是不可能真打他的,隻是演戲而已。
左臉疼得發麻,連半個腦袋都被打散了似的,他還在夢裡。
“小兔崽子,誰準你這麼和你老子說話的?”是賞南在這個世界裡的父親,也是他一直過不去的心病,眼前的男人苦口婆心,“我和你媽送你去學校讀書還是害你了?你三天兩頭的逃課,我和你媽一個月工資就那麼點兒,還要為了你的事兒請假,你就不能讓我和你媽少操點心?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倆早點死?”
賞南說不出話來。
場景一轉,眼前變成白茫茫的一片,正中間有一張病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賞南喘不上來氣,眼淚無意識地流了滿麵。
[14:彆當真,都是假的,這隻是魘。]
[14:當真的話,你會越來越虛弱的。]
賞南從夢裡驚醒,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並沒有躺在沙發上,而是站在走廊裡,空氣炙熱,日光明亮,不是淩晨,看著日光,他可能也並沒睡很久。
傅蕪生從走廊的末端而來,賞南看見對方,下意識地連連後退,他還沒完全從夢裡清醒,看見傅蕪生時,還是把對方當成魘。
“怎麼了?”傅蕪生發現了賞南的異常,也看見了對方臉上的淚痕。
賞南搖搖頭,用手背擦掉臉上已經濕涼的眼淚,“做噩夢了。”
雖然站在走廊做噩夢這種事情……聽起來好像很無厘頭,可賞南知道,傅蕪生能聽明白。
傅蕪生看了賞南一會兒,“等我一下。”他推開了化妝間的門進去了,賞南等了會兒,對方才從化妝間裡出來——他給了賞南一把水果糖,“吃點甜的感覺會好一些。”
“謝謝傅老師。”賞南當著傅蕪生的麵拆開一顆糖果,綠色的,估計是蘋果味兒,一看就是加了色素的那種。
[14:估計是因為我們帶著任務來,這兩天又離傅老師太近,所以你才會在夢裡看見傅老師,彆人肯定沒法看見,因為彆人不知道傅老師的過去,我們是知道的。]
“傅老師,你這個糖哪裡買的?真好吃。”賞南舌尖卷著糖果,把糖果藏在腮幫子裡之後,說話才比較清晰可聽。
“許圓買的,我不太清楚。”傅蕪生的回答沒帶什麼感情,很難令人相信他剛剛給過賞南一把糖果。
“哦……”賞南其實是想要傅蕪生的聯係方式,因為他之前發現自己沒有傅蕪生的聯係方式,工作群裡也沒有傅蕪生的存在,而是傅蕪生的助理和經紀人在其中。
“我幫你問問許圓,等會告訴你。”傅蕪生又說。
賞南反應極快,立馬接上,“我晚上還有其他的工作,可能不在這邊,傅老師,加個聯係方式吧。”
傅蕪生沒拒絕,“稍等,我去拿手機。”
賞南很快等到了傅蕪生,他興衝衝的表情表現得像個粉絲,掃完碼,賞南一邊打備注,一邊說道:“傅老師,你平時沒事的時候,也可以找我玩。”
就算傅蕪生不是怪物,就算賞南沒有拯救傅蕪生的任務,他也由衷地欣賞佩服傅蕪生這種人,高風亮節…實在難得。
傅蕪生同意了好友申請,卻問,“玩什麼?”
其實隻是客套,客套客套。
真要回答的話,賞南呆了下,“額,玩什麼?”
傅蕪生收了手機,對賞南這種隻負責過嘴癮的行為感到好笑,但臉上卻沒表現出丁點笑意,口吻變得閒散了些,“我平時喜歡看一些戲劇,你要是對這些感興趣,拍攝結束後,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說完後,沒等賞南回答,他卻又道:“不過,年輕人喜歡這些的好像不多。”
是不多,賞南知道。
“可以啊,我還沒去現場聽過呢。”賞南一口答應。
“你可能會覺得無聊。”傅蕪生提醒賞南。
“不無聊不無聊。”賞南的頭甩得跟撥浪鼓似的。
傅蕪生目不轉睛地看著賞南,似乎想從賞南的眼中發現點什麼,他有沒有收獲,賞南不知道,他隻知道,被傅蕪生這樣審視地看的感覺,並不好受——傅蕪生太嚴肅了,比他見過的最嚴厲的教授還要令人頭皮發緊,心跳加速,口舌發乾,好像下一秒就要提出一個宇宙級難題。
但傅蕪生的五官其實並不冷肅,相反,無棱無角,十分儒雅風流,眼型微微上挑,內眥下勾,賞南知道自己的眼尾也是向上挑的,卻挑得比傅蕪生的要過分多了,挑成了處處留情的浪子人設。
可能是因為傅蕪生當過好些年的戲班班主和師父吧,所以不怒自威。
“賞南,你是我的粉絲嗎?”傅蕪生眼神有些微困惑,他能從賞南身上感受到非常自然的親近意味,目的性並不強,傅蕪生不認為有人類可以在他麵前成功偽裝。
賞南本來想說不是,但又覺得這個理由好像很不錯,很能說得通,於是,賞南點頭,“我很喜歡傅老師的電影,我覺得您很厲害,這算粉絲嗎?”
“不要把我當偶像,”傅蕪生看起來並不歡喜,他甚至蹙眉了,莫名令人感到緊張,“你也很優秀,不必崇拜彆人。”
可能是因為傅蕪生實在是太正經了,賞南就是想皮兩下子,“好吧,那我就是喜歡您,怎麼辦?”
這個問題似乎並沒有難倒傅蕪生,傅蕪生抬手曲起手指,彈了下賞南的腦門兒,有點重,還有點疼,“演過了,不如你平時演得好。”
雖然並不清楚賞南親近他的理由,但這種感覺並不太討厭。
傅蕪生對待賞南這樣的聰明討喜的孩子,總是會比對其他人要多些縱容的,但是在專業技能上麵,要求又會比較嚴格。
他想起不久前許圓的問題,再回答的話,他其實的確想將賞南收到自己名下,他已經許多年沒收過徒弟,沒當過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