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組裡三天兩頭的發火,沒被罵的也就幾個老演員和傅蕪生,其他人,包括賞南,無一例外,全部都被罵過。
葉滿剛開始進組還雄赳赳氣昂昂跟小鬥雞似的,半個月下來,他徹底蔫了,把給賞南添堵的主要目的變為次次次次要目的,他如今的主要目的變成了怎樣讓張星火少罵自己兩句,老頭真他媽的煩。
戲份目前已經拍到了三人對峙局,李岩和孟冬之間門就差了一層窗戶紙沒捅破,李裨卻早已經纏著孟冬不放,他甚至在孟冬修車行旁邊的旅館住下了,每天按時到修車行騷擾孟冬,跟上下班打卡似的,孟冬得罪不起李裨,隻能無視對方。
孟冬得罪不起的人,李岩就更加得罪不起了,況且他每周還有六天在學校,隻得早晚在家,李裨通常都是在他去了學校以後才來修車行,等李岩下晚自習回家以後,李裨已經“打卡下班”了。
李岩以前最喜歡學校,因為在學校不用挨打,不用看見自己那酒鬼老爹,可現在他最不喜歡的地方就是學校,因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李裨不知道對孟冬做了多少惡心事!
“孟冬,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李裨吊兒郎當地坐在孟冬工作台上,他一隻腳直接踩在了桌麵,手裡玩著一把螺絲刀,看著孟冬忙活的背影,他心頭一陣控製不住的悸動。
他之前喜歡的是女人,女人又香又軟,圈子裡也有搞男人的,可他的性取向從來都是女人,管他們把男人說得有多好,李裨都嗤之以鼻。
直到他遇見了孟冬。
孟冬埋頭拆著輪胎,汗水順著鬢角滑落下來,他的聲音低低的,“不考慮。”
“考慮一下嘛,我長得雖然沒你帥,可我有錢啊,我家的錢不知道可以買多少個你這樣的修車行,這樣,你做我對象,我呢,把你的修車行規模再擴大五倍,給你招一一十個員工,你自己也不用這麼累了。”李裨覺得自己都開出了這樣的條件,孟冬再怎麼樣也該心動了吧。
孟冬拆下了輪胎,他摘下手套,手套直接搭在了後視鏡上,水放在工作台上,他必須要走到李裨身邊。
汗水順著孟冬的肩膀,滑過他形狀漂亮的肌肉,他伸手握住水杯,李裨直接把手掌蓋了上去,“考慮考慮嘛。”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李裨用鞋尖輕輕擦著孟冬的膝蓋。
孟冬皺眉,他送來握著水杯的手,該換去拿水杯旁邊的那半包煙,順帶拿走了打火機,直接走到了外麵。
李裨也跟了上去,“五塊錢的煙你也敢抽?”
孟冬點燃了煙,他蹙著的眉始終蹙著,升騰起來的煙霧擋著他的眉,擋著他的眼,“滾。”他聲音嘶啞,頭一次對李裨說重話。
“什麼?”李裨的笑容緩緩消失,孟冬卻不肯再說了。
鐵門外傳來狗吠聲,還有細窄的車輪從石子路上滾過去的聲音,李裨的視線從鐵門外收回,趁孟冬沒回神,他直接從孟冬手中奪走了香煙和打火機。
打火機在夜色中燃氣橙色的火光,李裨咬著點燃後的煙,“五塊錢的,我也能抽。”他低下頭,將明滅的火光和孟冬的對上,咧開的嘴角顯露著他的惡劣,他的視線卻得意地落在孟冬的身後,大門處。
李岩還穿著學校的校服,手裡推著他那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對上孟冬的目光後,他將自行車狠狠一推,轉身跑了。
“OK,賞南表現不錯,我們準備下一條。”張星火的大喇叭殺傷力極強,迅速將眾人從傷感不忿的情緒當中拖出來,各單位開始準備下一場戲。
阿張抱著一箱水路過,眼角還是紅的,“李裨什麼時候死啊?”
小劉抱著打光板,無情道:“李裨不會死,他最後會結婚生子,孟冬會變成一個瘸子。”
“如果打光板你抱不動的話,可以試試用嘴,反正你的嘴也不太會說話。”
“賞南呢?”中場休息時,周立端著一盤切好的蘋果出來找人,沒找著。
阿張繼續路過,“剛剛跑出去了就沒回來過,可能是入戲太深了,讓孟冬去看看,孟冬去看肯定能把人叫回來。”
周立可不敢去使喚傅蕪生,他哪來的膽量?
三分鐘後,周立站在了傅蕪生的麵前,傅蕪生在看劇本,化妝師在給他化妝,傅蕪生皮膚太好了,孟冬是沒這樣的好皮膚的。
看見周立支支吾吾,傅蕪生放下劇本,看著周立。
傅蕪生的眼神淡淡的,但就像秋日的霜,迅速將周立整個人都凍住了,周立忙說:“我沒找著賞南,阿張說他跑出去了,傅老師,您可以幫我一塊兒找找嗎?”
許圓在一旁覺得周立簡直是不可理喻,她正要趕周立走,傅蕪生就將劇本遞到了她手中,人也站了起來,“妝差不多了,我去幫他找找人。”
化妝師不知道說什麼,擠出了句,“您注意安全。”
賞南很好找,拍攝還沒結束,他跑不遠。
傅蕪生走出大門就看見了他,他正蹲在鄰居家門口摸小狗呢。
鄰居是真鄰居,這裡的住戶還不少,知道有劇組在這邊拍戲,時不時還會過來看看,大家都很淳樸,愣是一點消息都沒放出去。
鄰居老大爺坐在椅子上,打著蒲扇,小黑狗趴在地上,肚皮朝上,眯著眼睛,一副喝醉了的表情。
還真是討小狗喜歡,這狗對劇組其他人都凶得很,因為他們是陌生人。
傅蕪生走過去的時候,老大爺的扇子慢慢停下了,他的牙齒快掉光了,卻還能看清來的人,“你不是那個,那個,傅什麼的,我孫女和我說過好幾次,但我這記性啊,我還看過你的電視劇呢,你在裡頭演一個連環殺人犯!”
那是傅蕪生早些年拍的一部嫌疑類電影,票房大賣,場場滿座,當時傅蕪生的粉絲都很氣惱傅蕪生演反派,畢竟反派不討好,沒演好會挨罵,演好了更會挨罵,因為主演的粉絲會覺得傅蕪生搶戲。
但傅蕪生向來隻看劇本,不看旁的。
知道傅蕪生來了,賞南也沒站起來,隻是往旁邊挪了挪,繼續和小狗玩著。
傅蕪生蹲下來,那小狗立刻開始呲牙低吼,賞南這才抬起頭,“應該還要有一會兒才開始拍下一場,您不用急著來催我。”
青年語氣平平,表情也挺冷淡,分明是入了戲還沒走出來,覺得自己還是李岩,傅蕪生還是孟冬呢。
傅蕪生本來沒從賞南身上感受到可愛的,畢竟一十多歲的男性,要讓人覺得可愛還是挺困難的。
“你也不是第一次拍戲,入戲怎這樣深?”傅蕪生看著賞南後腦勺那幾縷翹起來,翹成了月牙形狀的頭發,忍住了伸手給按下去的衝動。
賞南沒說話,隻捏了捏小黑狗的嘴巴,小黑狗的呲牙被打斷,回到了之前那一臉陶醉的表情。
“我等會就好了。”演戲這方麵,原身是老手,賞南卻還是新手,他可能會直接擁有原身有的技巧,可情感情緒,卻都是屬於他自己的。
李岩喜歡孟冬,愛不愛的賞南不清楚,劇本裡也看不出來,但劇本寫得很明白,李岩就是把孟冬當成最重要的人,如果李岩是冬日的雪,他理所應當的降落,可前提是冬天存在,畢竟,六月不會下雪。
李裨的挑釁令他很生氣,卻全然不是生孟冬的氣,他氣世界上怎麼這麼多普通人,氣自己和孟冬就是普通人,對李裨這種厚顏無恥的富一代毫無辦法,賞南甚至開始生氣,生氣這怎麼不是一部偶像劇,哪怕是爽文小說也行,那樣的話,李岩和孟冬總有一個會是首富被抱錯的親兒子,他們永遠不用擔心會受誰的掣肘。
李岩和孟冬是普通人,傅蕪生也是,所以傅蕪生一生坎坷,所愛之人皆死於非命,所愛之事皆成為過往。
不僅他們是普通人,賞南知道自己也是,他在車禍中被撞得五臟六腑和渾身骨頭都錯了位,他忘記了自己的人生,來完成任務,實際上,他對完成任務不報任何希望。
傅蕪生還是伸手把賞南後腦勺那幾縷翹起來的頭發給壓了下去,隻是沒過幾秒鐘,它們又翹了起來,比之前稍好。
觸碰的太突然,賞南抬起眼,他眼皮內,沿著一圈,都紅透了,爬滿了血絲,他看著傅蕪生,過了半天,才歎,“傅老師,李岩和孟冬真可憐。”
他摸著小黑狗的耳朵,“我都不忍心演下去了。”
像是將傅蕪生當成了他最親近的人,說一些他最令他感到懊惱的事情,傅蕪生已經很久沒體驗到過這種感覺了——他習慣被依賴,習慣做戲班的大樹,保護著戲班裡的所有人,以及他的那些徒弟,到最後,他失去作用,重病後成為拖累,但他其實已經習慣了做大家長,隻是那些需要他的人已經都不在了。
傅蕪生:“起碼,他們的人生還算完整。”
賞南甕聲甕氣的,“我就是說說而已,我不會罷演的,我很喜歡李岩這個角色,他很有韌勁。”
“可以入戲,但是彆太深,彆影響到正常生活。”傅蕪生輕聲道,他語氣很少這樣溫柔。
老大爺扇著扇子,用蒲扇輕輕打了賞南一下,“你是拍電影的,你還入戲啊?”
賞南抬起頭,“那當然。”
“瘋子演戲傻子看,那是戲,都是假的。”老大爺說道。
賞南知道電影是戲,戲是假的,可世界上本來就沒多少東西是真的,誰能肯定,李岩和孟冬沒有在另外一個世界,正好好活著。
“好了,回去吧。”傅蕪生站起來。
賞南遲遲沒動,他看著傅蕪生的褲腳,“傅老師,您把孟冬演得太好了,我真怕自己喜歡上您。”
傅蕪生背著路燈,五官模糊,“你也將李岩飾演得非常好。”
賞南頓了頓,仰起臉,“那您就不擔心您會真喜歡上我。”
“不會喜歡你。”這五個字被攔在了唇齒後麵,他低頭看著賞南,賞南是正麵朝向路燈燈光的,許是年輕,許是性格使然,青年的眼睛始終亮晶晶的,充滿誠意,傅蕪生話音微頓,將準備說出口的話換成了一種比較委婉的表達方式,語氣也比平時平和,“目前還沒有這個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