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現在滿心都是以後和孟冬快樂生活的景象,他臉上還有著沒有痊愈的傷,但他朝氣蓬勃,青春洋溢,進考場都是跑著去的。
旁邊也站著學生家長,一臉擔心和希冀,阿姨看看孟冬,“你家孩子成績怎麼樣啊?”
“挺好的。”孟冬說。
“你可真是用心的家長啊,帶著傷還送孩子來考場。”
孟冬沒什麼表情,拄著拐杖攔了輛車離開了。
李岩發揮得很好,下午是興高采烈地回來的,說感覺自己會超常發揮,還說自己說不定還能和孟冬一塊兒去首都呢。
翌日的考試也是孟冬去送的,李岩期待著早定考完,著急衝進考場,孟冬攥著他的手腕,“準考證帶了?”
“帶了帶了,”李岩說道,“不是你給我裝的嗎?都帶了。”
“鉛筆也帶了?”
“帶了啊,不也是你給我裝的?”
孟冬眼睛血紅,太陽底下,他的臉色並不算好看,他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鬆開了李岩的手,“去吧,好好考試。”
“那我進去了,我晚上想吃油燜大蝦,你做好了等我回來。”李岩興奮異常,以至於完全沒注意到孟冬神色的不對勁。
回去後的孟冬,整理了衣服和生活用品,李岩和他唯一的合照放在床頭櫃上,他沒放進行李袋,看不見的話,估計也不會想念得太厲害。
孟冬在沙發上,從清晨坐到了下午,他的背像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一般佝僂著,淒清落寞,但他實際上是痛不欲生,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腿,年紀大便算了,如今竟成了殘疾。
在李岩開始考最後一科時,孟冬走進廚房,給李岩做飯,他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銀行卡和密碼都放在了飯桌上,他也沒給李岩留下隻言片語。
孟冬拎著行李袋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了路口轉角處。
張星火喊了停,“大家休息會兒,十分鐘後繼續下一場。”
賞南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入戲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作為李岩,他看不見孟冬在房子內的躊躇和痛苦萬分,但作為賞南,他是能看見的,如果不出戲的話,他依舊可以是李岩,他看見了孟冬在房子裡是如何的猶豫和不舍。
但李岩還年輕,太年輕,十八歲,還有大好的未來,沒必要和沒學曆也不再年輕的瘸子熬一輩子,這是孟冬的想法,這其實是許多人會產生的想法,但真的能有幾個人能做到呢?兩個人的苦日子總是比一個人的苦日子要好一點。
十分鐘很快就到了,賞南從地上拎起書包,甩到肩上,鏡頭一搖到他臉上,他幾乎不需要調整的時間。
金燦燦的落日灑在院子裡,李岩興衝衝地跑回家,推開鐵門後,他用鑰匙打開門,他口中有許多話想說給孟冬聽,他覺得自己考得很好,一定能考上比預料中還要好的大學。
他在屋子裡找了一圈,沒看見孟冬,從廚房裡出來,他才看見桌子上的銀行卡和紙條,李岩臉上的歡愉頃刻消失,他在原地站了良久,目光一直停留在桌子上,他幾乎無法往前邁動一步。
他其實有感覺到,感覺到孟冬的變化,他消沉,不再和自己說說笑笑,總是發呆。李岩以為孟冬是因為腿腳的問題所以情緒低落,但是沒關係,他會一直陪著孟冬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李岩從沒想過孟冬會離開。
桌子上的飯菜被更大的碗蓋住,方便保溫。
李岩掀開看了一眼,是他早上說過要吃的油燜大蝦。
他一點胃口都沒有,如同置身於冰窖,他從桌子上一把抓起紙條,紙條上邊寫了寥寥幾行字——李岩,我準備北上開始新的生活,你也要開始新的生活,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我都給你存在了卡裡,密碼是你的生日,勿念。
幾乎沒有囑咐,但每個字都寫得極重,落筆更是直接戳破了紙條。
李岩哭著吃完了一頓飯,他滿嘴都是眼淚的鹹味,完全吃不出飯菜的味道,他幾次嗆到,委屈又憤怒,難過卻又無可奈何,憑他現在,他根本無法找到孟冬。
孟冬走得乾淨利落,什麼都沒給李岩留下,可能這就是孟冬離開時的想法,他在李岩人生中越了無痕跡,李岩的未來就會更加好。
他沒什麼值得李岩留念的。
李岩抓著那張紙條,沒換衣服也沒洗澡在孟冬的床上蜷縮著躺了一夜,他希望這是一場夢,第二日,孟冬依舊會在清晨叫他起床。
少年閉上濕漉漉的眼睛,從閉上眼睛的這一刻,開始祈禱孟冬的歸來。
“Ok,我們準備拍傅老師的鏡頭!賞南表現得很不錯,哭著吃飯居然也沒崩表情,不錯,是沒整容。”張星火的誇獎,總是奇奇怪怪的。
賞南在躺椅裡緩了快半個小時才從李岩的角色中脫離出來,周立捧著一盒切好的蜜瓜,“許老師送來的,我試過,很甜。”
賞南叉了一塊喂進嘴裡,嚼了兩下,“嗯,是很甜。”
由周立保管的手機突然在口袋裡開始震動,周立忙放下蜜瓜,看了眼聯係人,趕緊給賞南遞過去,“你媽媽的電話。”
賞南把手機放到耳邊,喬雲語氣慌張,“南南,你奶奶想見你。”
周立被突然站起來的賞南嚇了一跳,他從躺椅上坐起來,拍了下周立,捂著手機,“讓司機把車開過來,去中心醫院。”
傅蕪生還在拍戲,餘光瞥見周立繞到張星火身旁說了什麼,接著就看見賞南帶著周立慌慌張張地往外麵跑。
這是傅蕪生入行以來頭一次走神,張星火也發現了,他喊了停,伸長了脖子,語氣跟他以前罵其他演員的語氣截然不同。
“傅老師,是有什麼事嗎?”
傅蕪生沒什麼表情,隻說:“抱歉,剛剛走神了,我們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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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賞南的媽媽喬雲負責照顧著奶奶,老人前日已經從icu中轉了出來,情況比之前好了許多,甚至能斷斷續續地說幾個字出來,隻是吐詞不清晰,醫生直感歎隻是奇跡。
稍微好轉後,老人就說想見賞南,賞南父親拒絕老人的請求,老人就絕食,一口不吃,水也不喝,故意尿在床上,這算是很傷自尊了,她眼角甚至出現了眼淚,賞南父親這才無可奈何地答應讓賞南過來,但他也表示不想看見賞南,早早地就離開了。
賞南來的時候,病房裡隻有喬雲。
他這次給了賞巡足夠的錢,賞巡不管其他人怎麼罵自己,固執地把老人安排進了vip病房。
喬雲在給老人喂蘋果,老人現在已經可以自主進食少量食物了。
Vip病房有自帶的客廳,賞南一進來就取下了口罩和帽子,遞給周立,“你在外麵等我就行。”
賞南一推開門,老人就看見了賞南,她發出激動的啊啊啊,嘴裡的蘋果漏了出來,喬雲回頭也看見了賞南,開心得立刻紅了眼眶,“怎……怎麼來這麼快?才一個小時,快快快,快坐。”喬雲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奶奶。”賞南坐在了喬雲之前坐過的位置。
“大……大明星來…來啦。”奶奶口齒不清,斷斷續續,拳頭放在被子上,一直顫抖著。
“您彆取笑我了,”賞南鼻子有些發酸,“您都沒看過我拍的戲。”老人從樓梯上滾下來以後,就一直躺在病床上,賞南父親不允許家裡人給老人看和賞南有關的東西,她也無法開口說話,知道賞南是大明星還是從彆人嘴裡聽見的,這個大明星具體有多大,她也不知道。
“過幾…..天我就看。”奶奶眼睛一直盯著賞南的臉,她緩慢地又去看喬雲,“長大……他長大了。”
“你爸爸的話…彆放在心上,我會說…說他的。”老人躺了太久,說話非常不利索,還會流口水,賞南抽了幾張紙巾,給她擦著口水。
“我沒跟他計較。”父親不想看見他,無非就是知道自己也是有責任的,但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更加無法直麵自己的錯誤,所以全部推到了賞南身上,讓賞南代為受過,責備賞南的時候,正是他父親這個做兒子內心的煎熬。
“找找女朋友沒…沒有啊?”老人滿臉寫著期待,連精神都好了許多。
“還沒,我這兩年想先專注工作,您彆操心這些,好好養著身體,回頭我要是交了,就帶他來見您,放心,肯定是您喜歡的類型。”賞南回答著,也想著,傅蕪生應該算是長輩喜歡的類型吧。
賞南在醫院呆了快兩個小時,可能是高興,老人說話比之前流暢了些,但一激動,還是會流口水,特彆是在看見賞南的電視劇的時候,她把每個和賞南搭配的女演員都誇了一遍,全是好丫頭。
喬雲也拉著賞南說了許多話,走的時候更是一路送賞南送到了停車場,看著包裹嚴實的賞南,她眼淚藏不住,“賺那麼多錢做什麼,挨那麼多罵,罵得那麼難聽,我真是,心都要碎了。”
“我吃這碗飯的,他們愛怎麼議論怎麼議論,我又不會少塊肉,您彆哭了,”賞南看著駛過來的保姆車,“我走了,明天還有工作,你早點休息,讓奶奶彆看劇看太晚,都早點休息。”
喬雲看著賞南上車,追了幾步車,站在空曠的停車場,心裡也空落落的。
到酒店時已經快淩晨,周立開口和賞南聊天,“奶奶挺有趣的,比你爸可有趣多了。”他兩年前幫賞南給家裡送水果,差點被他爸用花瓶爆了頭。
“奶奶和我媽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賞南低頭回著賞巡的消息,賞巡之前也催了他去醫院看看,隻不過他忙,沒看見。
[賞南:我已經去過醫院了,給奶奶下載了幾十集電視劇,我主演的。]
沒想到賞巡回複得還挺快。
[賞巡:你那演技,奶奶也是真的不嫌棄。]
賞南回了對方一個表情包之後,收了手機,電梯正好到樓層,他拍拍周立的肩膀,“走吧,睡覺。”
打開房間門,賞南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他看見坐在椅子上倔強的自己,父親手裡拿著皮帶狠狠在那個自己身上抽了兩下,賞南看見自己因為忍痛,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隻是眨了下眼,賞南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狠狠一拽,下一刻,他端著飯碗,拿著碗筷,脊背火燒火燎的痛。
賞行正是賞南的父親,他對賞南的考試成績不滿意,加上賞南喜歡頂嘴,他的怒火無法遏製,喬雲在一旁阻攔,“這不是考得挺好嗎?你打他做什麼啊?”
“不打他他還以為自己考了滿分?你跟誰在這兒耍脾氣?嗯?”賞行正的皮帶抽得特彆重,喬雲聽著就膽戰心驚的,她擋在賞南跟前,“你再打他我就跟你離婚!”
賞南第二下打得趴在了桌子上,他都忘記了叫14出來,直接離開了椅子,把飯碗往桌子上一蓋,轉身看著賞行正,“那你知道世界上還有年薪幾個億的父母嗎?都是人,彆人父母行,你怎麼就不行?”
這個世界的原身嘴皮子沒這麼利索,頂嘴也是橫衝直撞,挨打了就悶不作聲,打到受不了就離家出走。
賞南知道這可能是自己的魘,是他心底深處一直過不去的事情,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有錯的。
賞行正因為賞南的話徹底失控,他甚至舉著皮帶要往賞南的臉上抽,賞南頭一偏,躲過了,扯著嗓子喊:“奶——奶——”
喬雲震驚地看向賞南。
老太太住在隔壁,他們不同住一套房子,聽見呼救,老太太從廚房拖了掃帚就跑過來了,拎著鑰匙開了門,舉著掃帚就去撲打賞行正,賞行正抱頭鼠竄,家裡頓時亂成一團。
賞南看著這一幕,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因為他知道,老人再也不可能像此刻這樣健健康康地又跑又罵。
“賞南?”
賞南聽見熟悉的聲音,一怔,他緩緩地轉身,看見的是傅蕪生,傅蕪生的出現很突然,身後吵鬨的三人也好像根本看不見傅蕪生一般,隻顧著追來打去。
傅蕪生走到了他身邊,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下,他用拇指揩掉賞南臉頰上的眼淚,“都過去了,彆哭。”揩掉的晶瑩淚水停留在傅蕪生指腹,他把手放到嘴邊,伸出舌尖舔掉了上麵的淚水。
傅蕪生不遮不掩的貪婪和垂涎眼神,賞南垂在身側的手指有些發麻,他攥了攥,發現14已經不再存在於他的腦海中。
這不是他的魘,是傅蕪生給他製造出來的魘。
傅蕪生什麼都知道了,包括他的過往,都被傅蕪生摸查得一清二楚。
他在魘中可以言語上壓過父親,母親立場堅定地維護自己,看著癱瘓在床的奶奶在眼前打打鬨鬨,如果賞南不是什麼都知道的話,這樣的夢境,會讓他感到十分快樂。
是傅蕪生了解了他之後,製造出這樣一個魘,希望他開心。
“傅老師,謝謝。”賞南忽略傅蕪生剛剛舔舐自己淚水時露出的眼神,真誠道。
傅蕪生眼神沒有什麼變化,冷冷清清的,他悄無聲息地靠近賞南,清冽的味道突然襲攏,他手指放在了賞南的衣領上,一顆顆解開,“你好像受傷了,我看看。”
賞行正剛剛用皮帶抽打過賞南的後背,直到現在都火辣辣的痛,可是……可是這不是可以在家人眼前脫衣服的理由,哪怕這些家人都是假的!
可這不是賞南的魘,是傅蕪生的,哪怕傅蕪生的出發點是為了讓賞南感到快樂,在這個屬於傅蕪生的魘中,賞南也仍舊無法拒絕傅蕪生的任何要求,哪怕不是要求,隻是請求。
襯衣底下的白皙後背,漂亮的脊骨輕微突起。兩道交叉的,兩隻寬的可怖紅痕橫在其上,已經微微發腫,賞行正打得極重,如果繼續打下去,會流血留疤也說不定。
”你父親可真是狠心。”傅蕪生的眉頭擰了起來,賞南背對著他,聽見傅蕪生這樣說時,心頭一暖,他回頭試圖說些什麼,卻對上傅蕪生心疼卻又含著興奮的眼神,這樣的傅蕪生,登時就讓賞南大腦宕機。
傅蕪生是怪物,它活著的時候再莊重嚴肅,再如何為人師表,可當它成為怪物的那一刹那,它就已經開始變態扭曲,一切不正常的東西,都有可能是他的所愛。
傷痕累累的少年,每個毛孔都發出了低聲的求救,被觸碰之後卻又開始羞惱。
在夢裡,賞南隻能任由夢魘為所欲為,這裡是屬於夢魘主宰的世界。所以他隻是咬著牙一言不發,哪怕心跳幾乎快要直接撞出胸腔,他也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以免讓夢魘越發的亢奮。
傅蕪生接著之前未說完的話繼續說:“換做是我,我可舍不得。”他語氣冷淡,手指曖昧輕觸了幾下滾燙的傷痕,眼底迅速染上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