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毫不猶豫地指著一個藍蝴蝶的標本,“我想要這個藍色的蝴蝶,好好看啊。”
翟青漁沒有立即同意,他笑了兩聲,“你倒是會挑。”
賞南挑中的那個藍蝴蝶標本並不是最大的,也沒有擺在最顯眼的位置,隻要是藍蝴蝶就行,他不會再去挑剔對方的品級高低。
他把標本小心翼翼地從櫃子上取下來,盒子很重,蝴蝶本身可能還沒有這盒子的一邊木框重。
“青明說這種蝴蝶隻在芸城有,但也不多,青漁哥,你這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這樣的蝴蝶?”賞南懵懂地問道,也是他真的感到疑惑的地方。
翟青漁:“隻要願意花心思花錢,沒有什麼找不到的。”
[14:檢索到了,這些蝴蝶都是翟青漁。]
[14:準確來說,這些都是翟青漁的分//身,它們目前的狀態是已經死亡。至於為什麼會死亡,這也是受翟青漁心情的影響,他是殘疾,每一次對自己的身體感到絕望的時候,蝴蝶就會自殺。]
賞南錯愕地抬頭去看這滿櫃子的藍色蝴蝶,此時再看,他的心情已經跟剛剛不一樣了,他沒有感到毛骨悚然,更多的是一種悲涼。
這麼多藍色蝴蝶,它們都是翟青漁。
有這麼多次都想死掉嗎?翟青漁……
“對了,之後你要是覺得無聊的話,可以來幫我做標本,打下手,”翟青漁放下挽起來的衣袖,“我給你工錢。”
工錢?還有工錢?賞南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走了,“多少?”
翟青漁笑笑,有些無可奈何的模樣,“五百一天。”
賞南:“成交!”在這個世界裡,他不是有錢人,五百一天,一個月的工資就能趕得上他爸了。
得到了蝴蝶標本,得到了新的任務信息,得到了一份薪水客觀的兼職,賞南抱著標本高高興興地離開,連身上的傷都覺得沒那麼痛了。
隨著身後的門被帶上,發出哢噠一聲,翟青漁臉上的笑緩緩消失,他側頭抬眼去看對麵被陽光照成了金色的山野,同樣被日光照耀的側臉溫柔得像是快要融化掉。
他眼底泛起無法言說的憂傷,收回視線時,輪椅的椅背已經被巨大的藍色翅膀占據,翅膀最上緣微微超過翟青漁頭頂,下端尾翅柔軟地逶迤在地麵。
它比標本室任意一隻標本蝴蝶都要美麗,昳麗夢幻的藍,繞著大塊的藍,邊緣是如絲絨質地的黑色,如此簡單的兩種顏色,卻構造出如此華麗的羽翅。
隻是……它受傷了。
它翅膀是殘缺的,邊緣線條不流暢,坑坑窪窪,尾翅的右邊甚至缺掉了巴掌那麼大的一部分,它輕輕扇動了一下。
殘缺的翅膀也不影響它飛行,隻是它不想再飛了。
-
翟青明和衛傑今天回來得尤其早,天剛擦黑,兩個人的車就駛進了院子。
正好趕上飯點。
翟青明丟著車鑰匙在衛傑的後麵慢悠悠走進家裡,衛傑拎著兩個袋子興高采烈地先跑進來,“賞南,衛傑帶我去吃了這裡的特色小吃,我覺得野菜飯團最好吃,我給你帶了兩個!!!!你吃了一定會叫我爸爸!!!”
那飯團不知道多大,放在桌子上,沉甸甸地一聲“砰”,賞南無言半晌,說道:“你這不是飯團是迷魂藥吧,吃了會叫你爸爸……”
“切,是真的好吃我才帶給你的,放微波爐叮兩分鐘就能吃了,”衛傑擺擺手,“算了,我去給你叮,正好吃晚飯,這就是你的主食。”
衛傑去廚房後,翟青明在賞南對麵坐下,環視了一圈兒,“我哥呢?”
“他剛從標本室出來,去洗手了。”賞南看了眼洗手間,那裡頭的燈亮著,汨汨水聲還沒停。
翟青明不知道該不該歎氣,他伏在桌子上,“如果能把我的腿給我哥就好了,我看不得我哥這麼消沉……賞南,你知道我哥以前是個多優秀的人嗎?他小學就一直在跳級,在參加競賽,不管是什麼競賽,他都能拿第一,我爸媽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
“但讀初二的時候,就在學校門口,一個磕多了的富二代開著跑車一路衝過來,那時候還沒放學,學校門口本來沒什麼人,但我哥那天要去參加一場數學競賽,他被撞倒了,醫院差點連他的人都沒救活,保住命已經是儘力了,不管多少錢,我哥的腿也不會再好了。”
“後來我爸媽把那富二代送進了牢裡吃牢飯,他的父母本和我們在生意上有一些往來,也因為這件事反目成仇了。”
“自那時候起,我哥就不再去學校了,爸媽買了這裡的房子送他來養病,他在這裡一養就是十年。”
賞南聽得心頭發堵,“他中間沒出去過嗎?”
翟青明搖搖頭,“沒有,我哥從那時候起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你不知道他還能跑還能跳那時候有多陽光開朗,雖然你和衛傑現在看他很溫柔,可我總覺得我和我哥之間有了抹除不掉的隔閡的距離。”
“所以隻要我哥能好起來,讓我給他什麼我都願意。”翟青明紅著眼睛說道。
賞南沒有說話。
“好了,聊點彆的吧,你今天在家過得怎麼樣?”翟青明抽了兩張紙巾抹了把臉,問道。
賞南說:“挺好的,比昨天好多了,我還去你哥的標本室逛了逛,你哥讓我給他打下手,每天給我五百塊錢。”
“五百塊錢?!”翟青明聲音突然拔高。
賞南以為翟青明是嫌翟青漁給自己太多了,“多了嗎?”
“你是病人,還給他打下手,打下手還隻給五百?!”翟青明原來是嫌給少了。
“……我覺得已經很多了。”
翟青明,“在我家工作的人的薪水都很高的好不好。”
“算了,你們吃飯吧,”翟青明隻敢在背後質疑翟青漁的絕對,他不喜歡和翟青漁麵對麵說話,哪怕翟青漁是坐在輪椅上,都能壓得自己喘不過氣,“我和衛傑在外麵吃過了,我們上樓洗個澡,打遊戲去,你等會也可以來。”
翟青明跑上樓後,洗手間的水聲停了,翟青漁坐著輪椅慢慢出現在賞南的視野當中。
他一出來,廚房就開始陸陸續續上菜。
還在滋滋作響的五花肉粉絲煲,爆炒脆嫩的嫩蘆筍,撒了一層酸辣椒的雞蛋羹,鯽魚冬瓜湯燉得奶白鮮香,還有另外幾個熱氣騰騰的葷素菜,看著令人食欲大開。
任務不任務什麼的,這樣的夥食,任務重一點都沒關係。
賞南的胃口和早上一樣好,衛傑還把他帶回來的兩個野菜飯團拿來了,一個給賞南,一個給了翟青漁。
飯團差點把兩個人的碗都壓翻了,大得有些離譜。
翟青漁溫和地笑起來,“謝謝小傑。”
翟青漁根本就不愛吃人類的飯,這點,賞南在早上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那麼大一個飯團,他能三分之一就算非常給麵子了。
果然,他又隻吃了一口。
哪怕是賞南這種年輕健康的人的胃口,也隻把飯團吃了一半。
可能隻有衛傑,才能一口氣吃兩個這麼大的飯團吧,還以為所有人都能一口氣吃兩個。
吃得半飽時,賞南喝著湯,“青漁哥,我明天幾點上班?”
“上班?”翟青漁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過他很快就想起來自己白天說過的話,他想了想,“下午四點吧,六點應該就能下班。”
翟青漁似乎很給賞南麵子,比給衛傑的要多,那飯團他吃了一口就放到一邊,但賞南給的話題,他都會順著說兩句。
“拿了工資,準備做什麼?”翟青漁問道。
“買書,再給爸媽買禮物,剩下的攢起來。”但攢起來做什麼…..賞南就不太清楚了,在任務世界,他沒有特彆明顯的實感,可他卻異常懼怕突然死亡,突然死亡的話,他的任務就會失敗,他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會真的死亡。
“嗯,”翟青漁沒對賞南的想法做什麼評價,“走的時候,我會給你適當的獎金。”
“謝謝青漁哥!”聽見獎金兩個字,賞南的眼睛頓時都亮了,“那到時候我也給青漁哥送一份禮物,算是謝謝你給我工作。”
他的朝氣,他的年輕,都不像這山野裡的人,也不像山野裡的動植物。
一定要聯想的話,賞南更像城市叮叮當當的地鐵,絢麗多彩的霓虹燈,街頭五音不全卻新鮮刺激富有節奏的樂隊音樂。
屬於海,屬於風,屬於江流,就是不屬於空曠無聲的山。
翟青漁的目光在賞南臉上停留了一會兒,頭頂的燈突然滅了。
但這並不影響他在黑暗中視物,他收回目光,用偽裝的微微驚訝的語氣說道:“停電了?”
“好像是的。”賞南眼前一片漆黑,因為院子裡的燈也沒有了,路上的路燈也滅了,那就更彆指望山野能帶來什麼光源,隻剩蔥蘢樹影中的月牙,影影綽綽。
適應了好久,賞南才習慣這種接近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他最多隻能看見客廳中家具陳設的模糊輪廓,要想看清細節,完全不可能。
他低頭在桌子上邊找了半天的碗,捧在手裡,把剩下的湯一飲而儘。
放下碗時,他看見一抹暗調的藍從翟青漁眼中一閃而過,接著對方的雙瞳又變成了漆黑,像兩顆黑色的珠子,黑得令人毛骨悚然,比周遭的昏暗都要漆黑。
賞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翟青漁,不是他不想移開視線,而是無法移動——他產生了昨天在山路上初遇那隻藍色蝴蝶時候的如夢似幻感。
翟青漁的笑聲在賞南耳畔響起來,“這副表情……你看見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