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一個梳著長辮子的女生身後, 女生比自己要高,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裙子很舊, 還打了好幾個補丁。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褲子膝蓋甚至還是破的, 應該是沒來得及打上補丁。
女生叫賞秋,和賞南獲得的記憶中,與他原本世界裡的姐姐是同樣的名字,在這個世界裡, 賞秋也是他姐姐, 大他五歲,比他足足高了一個頭。
兩個人都是瘦骨嶙峋, 麻杆兒一樣。
泥濘道路兩邊是挨著的一排排人家,房子修建得烏漆嘛黑, 天也是烏漆嘛黑,莫名令人心頭覺得壓抑。
電線杆子上停著幾隻烏鴉, 時不時發出一聲刺耳沙啞的叫喚。
“嗷————”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哀嚎,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可直接刺破了寂靜的空氣, 頭頂幾隻烏鴉振著翅膀飛走。
賞南頭皮發麻,往身後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應該是現代, 但這裡一定非常貧窮。
“彆看, ”女生走在前麵,回頭看了賞南一眼,看著弟弟呆滯的大眼睛, 她想了想,把手裡籃子裡邊裝的餅乾給他嘴裡塞了一塊,“吃吧,吃了就彆看了。”
怕賞秋越走越遠,賞南拿著餅乾去追她,他估摸自己現在頂多也就十來歲,要十分努力才能跟上賞秋,“姐姐,剛剛是什麼在叫啊?”
“龍啊,這你都要問,是不是蠢?”賞秋嫌棄道,越走越快,“快走快走,回去晚了要挨打的。”
賞南一愣,怎麼這個世界還要挨打啊?
他小跑著跟在賞秋後麵,腦海裡逐漸浮現出有關這個世界的記憶。
和他猜測的有點出入,這個鎮子並不窮,隻是他家窮而已,鎮子有著幾千名鎮民,他們平時靠畜牧業為生,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鎮上集市每半個月舉行的一次摔跤比賽,獲得名次的人可以得到金子作為獎勵——鎮上有許多富豪,他們最喜歡看摔跤比賽,並願意掏出許多錢作為獎賞,鼓勵大家踴躍參加。
可許多人並不擅長摔跤,也沒有那麼大的力氣。
於是他們聽說,黑龍的血可以使人力大如牛,黑龍的肉可以治百病,現在,許多鎮民家裡都有飼養黑龍,有需要的時候就會宰掉。
龍他媽也能養了宰?
賞南控製不住自己臉上驚訝的表情,他腦子裡想的事情太多,沒注意腳下,被絆了一下,直接摔進一個大泥塘裡。
[14:……]
嘴裡的泥巴有股腥味,賞南手腳並用想要爬起來,但似乎並不用他使什麼勁兒,賞秋單手就把他從泥塘裡拖了出來,不知道從哪兒摟了一把乾草瘋狂搓著他的衣服,“你找死啊?阿爸今天心情本來就不好,還喝了酒,你這麼回去,他一準揍你!”
“自己也跟著搓啊,蠢死了。”賞秋滿臉的不耐煩和嫌棄,但賞南聽見她聲音都在發抖。
雖然天色暗,可賞南仍是看見了賞秋臉上有一大塊新鮮的淤青傷,他悶不做聲,抱著一把乾草學著賞秋用力地擦著衣服上的泥巴。
擦拭過程中,賞秋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兩下就把賞南手裡的乾草扯掉,拉著他,“走了走了。”
姐弟倆出去是為了給阿爸打酒,他們家住在遠離鎮中心小山坡上的一棟三層樓小房子裡,四周都有鄰居,這會兒都已經亮了燈,基本也都在這個時間段吃完飯。
爬坡是一件耗費體力的事情,賞南爬得氣喘籲籲,路沒修過,坑坑窪窪,凹凸不平,路上偶爾會路過成群結隊的野狗,對賞秋手裡的籃子垂涎欲滴,綠色的眼睛閃爍在黑暗的空氣中,尤為滲人。
賞秋抓著賞南,“蠢東西,快點走。”
賞南幾乎是被她拖著走的,他也不想拖後腿,可他又累又餓,整個人好像都處於一種非常虛弱的狀態,雙腿灌了鉛一樣。
[14:你幾乎沒有吃過飽飯,還時不時要挨頓打,當然虛了。]
總算到了家,賞秋拉著賞南走到水池邊上快速洗了手洗了臉,還換掉了全是泥的鞋子,穿上一雙同樣破破爛爛的拖鞋。
他跟在賞秋的後麵,從大門旁邊一側的小門走了進去。
屋裡的燈還是掛著燈絲的黃色燈泡,燈光令屋子裡的一切事物都顯得陳舊破敗,牆壁上貼著不少報紙,靠牆放著一張三人位的沙發,上麵搭著一張深色碎花的毯子,其餘可以坐的地方都是木板凳木椅子。
這應該是家裡的客廳,還擺了幾個大櫥櫃,櫃子裡放了不少東西,塑料袋、數不清的酒瓶、已經有了一些味道的乾貨。
而櫥櫃看起來也有了一些年頭,已經掉了不少漆,連本色都很難看出來。
從右側傳來懶散頹敗的走路聲,拖鞋在腳下發出“嗒——”“嗒——”“嗒——”,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近。
“啪!”
身材高大,體型壯碩的中年男人一巴掌拍在賞南的後腦勺,男孩瘦弱不堪,被打得整個人都朝前撲去,差點摔倒。
“他媽的杵這兒當柱子?去幫你姐做飯,趕緊的,老子給你們半個小時,超過半個小時我要是還沒能吃上飯,你倆今晚就睡閣樓去!”
他渾身酒氣,說完以後,慢吞吞走到沙發麵前,一屁股坐下來,像一頭巨型的獅子,一個人就坐了沙發的一半,黑色的卷發及肩,亂糟糟的仿佛一個大草堆,紅色的酒槽鼻,眼睛也因為飲酒過度變得通紅,隻不過被他浮腫的雙頰擠得細得隻剩下兩條縫。
賞南頭昏眼花地找到在廚房裡忙活的賞秋,他們家燒的還是天然氣呢,居然不是柴火,這讓賞南心下輕鬆了一些,因為至少不用上山砍柴了。
賞秋看見他進來,擦了兩下手,捧著他的臉,“沒事兒吧?你杵外麵乾嘛?我平時不是和你說了,離他遠點兒,你往他跟前湊不是找打嗎?”
她說完後,看了看廚房外麵,走到砧板旁邊,挑挑揀揀,拎了一塊肉,喂到了賞南嘴裡,“好吃不?”
是鹵肉,但不知道是哪個部位,油香油香的,表皮還彈牙,一瞬間,賞南口水分泌得更多了。
賞秋拍了拍賞南的臉,“我藏了一點,等會放在你碗下麵,你彆讓阿爸看見了。”
賞南忙點點頭,“那你呢?”
“我肯定也有,還比你的多。”賞秋哼哼兩聲,說道。
家裡做飯的人一直是賞秋,兩人的阿媽在前兩年生病去世了,家裡沒錢吃藥,阿爸靠每個月兩次的摔跤獎金養活一家人,
阿媽死之前是這樣,阿媽死之後還是這樣。
現在這個家裡隻剩下了賞南賞秋和他們的阿爸,男人在家幾乎天天就是睡覺喝酒,要麼出門去和幾個兄弟練習摔跤,頂多再去鐵匠鋪打兩天零工,家裡的家務都歸賞南和賞秋,所以兩人也沒有上過學,一天都沒有上過。
而賞秋被兩人的阿媽照顧過幾年,因著是女孩子,阿爸會心軟手軟一些,她發育得要比賞南好,賞南還沒學會走路,阿媽就沒了,沒有母乳沒有奶粉,阿爸心情好了會買點便宜奶粉給兒子,心情不好抓著兩姐弟就是一頓揍。
賞南每天餓得嗷嗷哭,沒東西吃,賞秋就去撿垃圾當小工,買奶粉給賞南喝,等大一點,兩人就一起撿垃圾當小工。
不過或許是因為吃過的苦太多,十三歲的賞南看起來還像是不到十歲,而已經十八歲的賞秋看起來也最多不超過十五歲。
賞南給賞秋打著下手,賞秋速度麻利,很快做了一鍋飯炒了幾個菜出來,做好之後,她又給鍋裡加了半鍋水,把一籃子廢菜葉子倒進了鍋裡,加了兩碗玉米粉。
賞南站在旁邊看著,看見賞秋彎下腰從一隻白色塑料桶裡撈了一把散發著濃濃腥味的內臟,是內臟,但具體不知道是什麼內臟,血淋淋的一大串兒。
“等會吃了飯,我洗碗,你就去喂小黑它們。”賞秋把鍋裡的東西煮上了,擦乾淨了灶台,她狹長的眼睛很有震懾力,“彆像上次一樣伸手去摸,畢竟是野獸,小心把你手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