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 不寒而栗。
“還是不用了,”賞南輕輕推著陳懸,“心意我領了, 心臟我不要。”
“你如果要我也是會給你的。”陳懸緩緩道, 他十幾歲陪朋友來這家店時的場景在他記憶裡已經十分模糊, 若他還是付暄,那記憶應該會清楚一些。
紋身倒也不是非紋不可,本來就隻是十多歲隨口一說而已, 如今紋身也並不是為了證明什麼。
陳懸隻是覺得自己缺了一些東西,五臟六腑他全都沒有。
是怪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空殼作為身體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可它現在也想要在擁有一顆心臟的前提下去愛人。
擁有一顆完全屬於它的, 不是付暄,也不是從彆人那裡奪來的。
它想擁有一顆屬於陳懸的心臟。
賞南坐在小凳子上, 他抱著關東煮,看見胖老板拎著他的工具箱坐到了躺椅邊的旋轉椅子上麵, 他拿了一份保證書, “來, 簽了字, 免得以後你後悔了來找事兒。”
陳懸灑脫地在保證書上麵簽了字,按了手印。
他脫掉衣服,賞南下意識彆過臉。
彆過臉之後, 他才意識過來這沒什麼不能看的,本來就看過, 而且就他和陳懸的關係,也是可以看的。
“豁,身材很好啊, ”胖老板看著自己的大肚腩,眼神羨慕,“平時沒少練吧?”
“沒,天生麗質。”陳懸將衣服疊好放在了賞南的大腿上。
賞南順著對方結實白皙的手臂,眼神一路滑到對方的胸肌與腹肌上麵去了,每一處都覆蓋著薄薄的肌肉,流暢的線條將肌肉切割得極為清晰,又很好地顯露了優越的比例和形體。
陳懸怎麼不按照自己的身材給他也做一副這樣的?賞南很欣賞喜歡陳懸的身材,但他自己練不出來,硬件擺在這兒,每天扛八百斤也練不出來。
胖老板唉聲歎氣,說自己十年前還很苗條,還很帥,現在卻已經是物是人非。
“賺了點小錢,日子過得太舒服了。”胖老板開始工作了,感歎了這麼一句話之後,投入工作之中,不再說話。
紋身圖案是非常逼真的一枚心臟圖,連顏色與血管都繪製得惟妙惟肖,大小也跟人類心臟是差不多尺寸,細節考究又多,對紋身師的紋身水平要求還是很高的,從胖老板的滿頭大汗就能看出來。
他不停更換著工具,瞥了眼賞南,“這估計要七八個小時,你要是無聊就去收銀台打會兒遊戲,困了就去收銀台後麵那單人床睡會兒。”
賞南說了聲謝謝,先去丟了關東煮的盒子,在店內轉了會兒,又回到原位坐著。
他不習慣睡陌生人的床。
但天一黑,他眼皮就止不住的打架,現在的他根本就熬不了夜,作息和老年人一樣,他不願意去收銀台那裡睡覺。
陳懸拍了拍賞南的腦袋,讓他趴在自己的腿上打盹兒。
賞南這次沒拒絕。
他睡著以後,胖老板也逐漸上手,他動作輕鬆起來,也開始憋不住想說話了。
“這你兒子?”胖老板一開口便問。
陳懸:“……我戀人。”
“?戀人?”胖老板嗓門一下子吊高,手裡的工具都差點掉了,幸好幸好,幸好沒把畫好的輪廓給弄毀咯,“男的?戀人!我沒聽錯吧?”
“沒聽錯,就是戀人。”陳懸比付暄要勇敢許多,戀人就是戀人,不是朋友,更加不是疾病。
“那還挺好的,”胖老板接受得很快,“你彆說,我好些年前也幫一對男性情侶紋過身,我當時還加了他們的聯係方式,經常看見他們在動態裡麵秀恩愛,結果你猜怎麼著?”
“分手了?”陳懸手指輕輕撫著賞南的鬢角,他剛將阿南創造出來的時候,沒覺得他如此漂亮動人。
“呸呸呸,什麼分手?是結婚了!就半年前吧,曬了婚禮照片的,沒什麼人,估計就隻有朋友去吧,這事兒他們父母肯定接受不了,我都接受不了。”胖老板再次打量了陳懸幾眼,又低頭看賞南,他撇撇嘴,“長這麼帥,白瞎了。”
陳懸笑了聲,笑得有些嘲意,“怎麼就白瞎了?”
胖老板也自覺說錯話,選擇沉默不做聲。
過了會兒,陳懸忽然問道:“那對同性情侶,其中有一個是不是姓趙?”
“趙?”胖老板抓耳撓腮使勁想,“好像是姓趙……”
“你怎麼知道?”
“他們紋身,我陪著來這裡的,”陳懸摸了摸賞南的臉頰,之前臉上還沒有小絨毛,現在有了一小片柔軟的小絨毛,冰涼的指尖觸上去,那片小絨毛就反射性地立了起來,“當年您也挺胖的。”
“……”被揭穿了的胖老板也沒因此羞惱,他完全在為陳懸的身份而感到震驚,他手裡的動作都因此停了下來,“老天爺,你說真的啊?你們同性戀都喜歡紮堆玩兒啊?”
“碰巧是同學而已,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陳懸淡淡道。
那兩個同學,是陳懸經曆的反麵,和胖老板認為的相反,在高中時期,他們戀情敗露,學校召開全體會議,把兩個人拎到主席台批評,結果被雙方家長得知後,兩邊家長帶著自家親戚打上學校,把校長和幾個主任打得繞著操場跑了好幾圈。
當天打完過後,學校就被兩邊家長給告了,之後官司是輸是贏,陳懸不得而知。
因為那兩個同學後來轉學了,轉去了同一所學校。
而還是付暄的陳懸,那時候已經開始“看病治病”了。
“他們幸福的嘞,婚禮辦得我見都沒見過,看著真是不錯,兩個人都又高又帥的,不過比你們倆還是要差點,但他們看起來很有錢,這以後沒孩子,財產可怎麼辦?”胖老板看起來比他們本人還要發愁。
陳懸不再說話了,他注意力全部都在賞南身上。
紋身的話,他感覺不到疼痛。
“我給其他客人紋身,一個個都疼得咬牙切齒,還要喊媽喊爹的,你怎個好像沒感覺……”胖老板疑惑得很,但這是好事,客人配合,他工作也進行又快又順利。
陳懸在想結婚的事情,他也想和阿南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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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身的完全愈合需要一定的時間,雖然這些規矩對陳懸的身體好像不起作用,但陳懸還是按照胖老板說的注意事項,每一項都嚴格注意著。
快三個月後,賞南才看見心臟紋身的全貌。
“哇,和真的一樣!”賞南心內感到有些震撼,因為紋身的圖案真的太逼真了,比照片裡的還要逼真,血管上頭冒出來的血珠像是剛剛被斬斷的血管還未止血,微微鼓起來的心房心室仿佛下一秒就會開始跳動。
陳懸垂眼看著眉眼精致的少年,“這是隻屬於你我的心臟。”
他聲音很輕,語氣並不溫柔,淡淡的陳述語氣,卻讓賞南聽到後指尖一麻。
賞南無比清楚,是因為自己,陳懸才會去紋身。
他昂起腦袋,點點頭,“嗯,屬於你我的。”
“哦,對了,”賞南把手機裡的消息翻出來給陳懸看,“你粉絲發現我的微博號了,但是他們沒提你,讓我多發自拍。”
賞南本來沒微博號,是陳懸創建的新賬號,他每天的快樂就是在這幾條街四處轉悠,跟每家商店的老板都混熟了,他們雖然不喜歡陳懸,可還是很喜歡他的。
而這個微博號,被賞南用來記錄生活了,拍的也都些花花草草,今天吃了什麼喝了什麼玩了什麼,連臉都沒露過,卻還是被陳懸的粉絲發現了。
他當天漲了十幾萬粉絲,連圈外人都被吸引來了——數月前,安平家院子裡,賞南曾和一個女生合過影。那條微博忽然被一個大博主給轉發了,登時就給賞南引來了流量。
賞南把手機揣進陳懸的口袋裡,“既然被挖出來了,那就當你的工作賬號2.0吧。”
陳懸又把手機還給了賞南,“你隨便說兩句。”
“?”賞南一頭霧水,“我為什麼要隨便說兩句?”
賞南和陳懸的相處家常了許多,雖然黑化值還沒有清零,但陳懸整個人都變得平和溫柔了,雖然賞南覺得隻是因為陳懸隱藏得更深了而已。
陳懸甚至都不樂意給他一個新房間,他的單人床也被拆了賣了,他現在和陳懸睡同一張床。
“好吧好吧,”賞南把手機收好,“我晚上再說兩句,我現在有事。”
陳懸手中拿著一件他剛做好的棉襯衫,快入冬了,他喜歡冬天,因為冬天可以穿的衣服更多,他可以把賞南裝扮得更可愛漂亮。
他已經畫了五十多張帽子的設計圖,不止帽子,圍巾、手套、各式各樣的靴子和耳罩。
隻等入冬了。
他專注地拎著襯衫在賞南身前比了比,“什麼事?”
“去國嬸那裡拿幾本書,去劉老板店裡拿兩束花,還有李老板家的涼皮和小米家的蒸糕,對了,還有給母親定的藥。”賞南穿了件外套,“不和你說了,約好的時間快到了。”
漂亮娃娃誰都喜歡,不止陳懸。
陳懸忽然有些想念那時候還隻能被他揣在兜裡的阿南了。
衛淑現在在店裡幫忙,幫一些她能幫上的小忙,掛掛小衣服,給娃娃擦擦灰什麼的,那些娃娃叫她奶奶,雖然衛淑根本聽不見。
付東餘那天之後,第二天就過世了,因為那邊還是土葬,請了好些親戚來幫忙扛花圈旗子還有扛棺材。
早上天都沒亮便要下葬,賞南在前麵抱著付東餘的遺像,陳懸本來不用幫任何忙,抗旗子的都是陳家其他小輩。
那天,賞南一回頭,看見陳懸抱了一摞書,遠遠地跟在送靈隊伍後麵。
付東餘下葬時,賞南看了看那些書,都是付東餘的教材。
事後,賞南沒問,陳懸也沒說。
因為不必問,也不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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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早點回來。”衛淑一萬個不放心,她現在神經很敏感,把孩子看得太重。
“知道。”賞南背著一隻帆布包,先去了距離自家最遠的書店。
國叔和國嬸在吵架,每次吵架看起來都像是玩真的,賞南也不知道該不該勸架,但看見賞南的時候,兩個人的臉上頓時都出現了笑容。
“你要的那幾本書都是外文的,你看得懂啊?”國嬸彎腰在收銀台下麵的箱子裡翻騰了半天,沒翻騰出來,她踢了國叔一腳,“你來找找,你放的。”
國叔拍拍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蹲下來在櫃子裡找著。
“哎,阿南,你說塞林的眼睛是不是怪得很,”國嬸趴在收銀台上,“當時那眼睛明明都被挖掉了,他居然還能把一隻眼睛給裝回去。”
賞南不知道說什麼,隻能附和。
國嬸又感歎,“有錢真好,眼睛都能隨便裝。”
“……是啊。”賞南還是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