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之前, 李小川鼻青臉腫出現在陸謂的辦公室,陸謂桌子上放著一個機器人腦袋,被他拆了外殼, 中間的控製室閃著綠燈。
“出去。”陸謂淡淡道。
“告訴你個好東西, ”李小川抽了一疊衛生紙擦掉臉上的灰,“賞家研究出來一種會自己進化的機器人,在A區, 跟著賞南呢。”
陸謂慢悠悠撩起眼皮。
“就是之前那個,被你妹妹買回去的那個機器人, 情感型的,你妹妹買回去當男朋友,結果一直沒激活成功, 被她給賣了的那個機器人。”李小川在飲水機處接了杯水, “現在在賞南手裡,不知道是不是激活了,反正我跟賞南打的時候, 它突然一下就進化了,把我的機器人全錘得稀巴爛, 我要不是跑得快, 它也能把我錘得稀巴爛?”
陸謂垂下眼, 他拾起桌子上的螺絲釘,“公共場合,損毀機器人, 可是要被返廠的。”
他慢吞吞的, “暴力型機器人,如果係統沒有設定強製製動,也是要被返廠重置的。”
“阿南知道這些嗎?”陸謂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 “你確定他身邊除了那個機器人,沒彆人了?”
“沒了,我確定。”
“那樣的小少爺,怎麼會舍得來貧民區?”陸謂嘖了兩聲,“賞欣也沒在?”
“賞欣哪可能在,她秉持的觀點一直是放養不管死活式。”
“不一定。”
嘴裡說著不一定,陸謂還是控製不住對那隻機器人的好奇心,帶著人過去了。
他無意傷害賞南,但機器人,他要帶走。
日頭已經變得溫和了許多,四周圍觀的人也逐漸增多,賞南不肯放人,陸謂也不肯鬆口,但陸謂不是李小川,他不可能在大街上跟小混混一樣打群架,他隻笑意盈盈地看著賞南。
“讓一隻係統不完善的暴力型機器人在大街上自主行動,報上去……近兩年成立的機器人保護協會和人類機器人共存守則,輿論擴散,你哥的努力就嘩——全打水漂了。”陸謂聲音輕輕的。
聖代不懂這些。
賞南懂。
賞家一直在為機器人的平等生存爭取空間和權利,如果陸謂借題發揮,發現賞家自己人都沒做到給予機器人平等的尊重和保護,那賞見秋的觀點就立不住,賞家一直以來的觀念也都會被人指責為虛偽和偽善。
“陸謂。”一聲低低的女聲在賞南身後響起。
是臉上還糊著幾道機油的賞欣,她手裡甩著鴨舌帽扇著風,“好久不見。”
“二姐下午好。”陸謂揮揮手。
“彆裝,”賞欣拍開他的手,“聖代你帶走,我讓人跟進它的檢測和重置,至於你說的它犯罪,你先讓李小川想想晚上回去怎麼和他爸交代,你彆忘了在正當防衛的前提下,拆解多少機器人都是合理合法的。”
賞南:“聖代不能帶走。”他握住聖代的手還是不鬆。
賞欣低頭,從包裡掏出一張藍色的芯片,她捧著聖代的腦袋左右看了看,最後看向賞南,“讓它把防禦卡池打開。”
賞南看向聖代,“打開。”
防禦卡池在聖代的後腰,賞欣彎腰將芯片插進去,聖代眼瞳外麵多了一層網狀物。
陸謂臉上的笑容滿滿消失。
賞欣回過身,“陸謂,你才二十歲,慢慢來,彆著急,等我們這輩人都死光了,你總能上位。”
“走吧。”賞欣強硬地掰開賞南握著聖代手腕的手,攬著他的肩膀,將人帶離現場。
賞南回了好幾次頭,賞欣給他掰正。
“人家衝著聖代來的,你表現得太依依不舍,要是陸謂拿出更高級的玩意兒,我那防禦層可能就會失效。”賞欣道。
賞南收回了目光,同時,他腦海裡響起聖代的聲音,“我會很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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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食不下咽,做如針氈。
賞欣看出來了,總算願意多說幾句話,她放下筷子,“我和賞愫早就跟你說過,不要遊手好閒,不是嗎?”
“基於大哥的觀點,我願意幫你留下聖代,但如果大哥是彆的觀點,今天我不會幫你。”賞欣給賞南麵前放了一瓶牛奶,她頭發落下來,神情冷淡,“沒必要為了一個機器人給自家留下話柄。”
“機器人不是也有感情嗎?”賞南艱澀開口,他突然意識到,他覺得難受,其實隻有他覺得不好受,甚至連聖代,都不覺得被帶走有什麼關係。
他在跟這個時代,跟這整個世界為敵。
賞欣將紮不上的幾縷頭發撩到耳後,她眸光冷淡,“那隻是你自以為是,我問你,它們是什麼組成的?”
“玻璃鋼,芯片,係統,程序之類的……”賞南感覺自己的頭頂被一大片陰影籠罩。
賞欣微笑著,她從工具包裡抓住一把膠管電路板丟在桌子上,“這堆東西,有感情嗎?”
賞南咽了咽口水,他看看桌子上的東西,又抬頭去看輕描淡寫的賞欣,“那你為什麼還基於大哥的觀點幫我?”
賞欣杵著勺子笑了,“為什麼要問這麼笨的問題?”
半晌,賞欣伸手摸了摸賞南的腦袋,賞南就全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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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人的檢測總廠,一間檢測室內,一直笑著的陸謂終於笑不出來了,他舉著扳手指著聖代身後的那隻機器人,“草!你他媽能不能滾蛋?!”
沙漏和聖代緊緊貼著,“聖代剛出廠不久,它因為不規範要檢測和重置,必須要有工作經驗超二十年以上的機器人陪同檢測,我是它的監護機器人,我有義務……”
陸謂沒想到賞欣來了這手,他帶這隻機器人來廠裡主要目的不是重置和檢修,而是想要看看它的構造和程序設置,但是臨走時,賞欣給這機器人插的那張卡片,直接把體內最重要的部分程序全給鎖上了,除了機器人本身可以訪問以外,其他任何人不具備訪問資格。
但不影響他檢測和重置,核心技術向來都是各家保密的重點。
可重置也不成功!
沙漏看著陸謂舉著扳手準備直接敲,它道:“這隻機器人我們廠已經停產了,您要是敲壞了,得賠。”
聖代比了個剪刀手,“我值兩個億。”
兩個億是曆史數據,當時它出廠時,成交價格是兩個億,後來被五百塊賣給了格鬥場。
現在,他來到了這裡。
“哐當”!
轉眼間,聖代和沙漏被丟進檢測廠的待辦室,其實就是籠子,但跟格鬥場的籠子不同,這裡的籠子全用的玻璃鋼,頭頂燈光明亮,四處都掛著光屏,播放著正能量新聞。
沙漏看了看四周,找了個塊地坐下,也招呼著聖代坐下。
聖代坐在了沙漏方形的腦殼上。
“……”
“坐地上!”沙漏將聖代一把推開,兩隻機器人肩並肩靠著籠子,看著進進出出穿著製服的員工。
沙漏扭頭,它歪頭,用手指摳出了太陽穴的儲存卡,放在手心中,遞給聖代,“我的儲存卡,你把數據讀取了,起碼把對我們的約束規定給保存下來,你知道得太少了,小少爺太笨了。”
聖代一拳打在了沙漏的麵中,沙漏後腦勺撞在籠子上,哐啷一聲。
“不許說我主人笨。”聖代低頭從沙漏手裡拾起儲存卡,換掉了自己脖子的卡,卡內數據會被自動分門彆類,聖代早就不是一般的機器人,它不會按照沙漏所說的按需讀取。
它全部讀取了,一點不剩。
將儲存卡還給沙漏之後,它慢慢消化著讀取的數據,它將有關主人的專門做了一個分類。
沙漏在賞南出生之前就在陪伴賞欣了,賞家孩子多,賞南出生的時候,大家習以為常送上禮物。
但賞南跟其他人小時候不一樣,他愛哭,其他小孩都沒他愛哭,他從白天哭到黑夜,又從黑夜哭到白天,可以整晚整晚地哭,聲嘶力竭地哭。
阿姨辭職了好幾個,機器人保姆被吵到休眠待機,最後隻能父母親自上,父母陪著一起哭。
於是慢慢就開始輪班製,父母帶完孩子大哥帶,大哥帶完二姐帶…賞南是被父母兄姐輪流著哄大的,一直哄到了五歲,才慢慢好一點。
他一癟嘴,全家汗毛都會豎起來,以至於全家所有人都對他小心翼翼的。
一直到了上學,每周放假回家還要沒事找事鬨兩回,沒人不頭疼他。
機器人不會哭,它主人卻哭出了一百個花樣,好可愛。
但因為賞家的溺愛,賞南慢慢長歪,成了這一輩小孩裡麵和李小川齊頭並進的小廢物一個,不過賞家有出息的人已經夠多了,他們沒有像約束其他晚輩那樣約束要求賞南。
沙漏進入待機狀態,它隻是機器人,和聖代不一樣和其他機器人一樣的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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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父賞母當晚在家,賞愫倒在沙發上看直播,看見賞欣時,她騰一下坐起來,幾步跑過去,“姐,幫我看一下這個外殼設計好不好看?”
賞母目光落在賞南身上,她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小南,過來。”
她長發順在腦後,用黑色的發卡卡緊,氣質溫婉,眉眼卻活潑,完全看不出是生了這麼幾個孩子的女人。
[14:345都是撿的,你沒發現他們三個性格和賞見秋與賞欣不一樣嗎?]
賞南一愣,他沒注意。
賞母在賞南過去後,細長的手指順著他額前的碎發,“你那小機器人呢?”
“被帶走了。”賞南實話實說,“您能幫他取回來嗎?”
“可以啊。”賞母笑著點點頭,“檢測沒問題是該給我們送回來,你父親已經給小陸打了電話,讓沒問題就送回。”
“給陸謂打的?”
賞父在旁邊品著春茶,冷哼一聲。
賞南不明所以,賞母耐心答道:“小陸是陸謂的父親,按照輩分來說,陸謂應該叫你一聲小叔叔。”
賞父氣不打一出來的樣子,“就你姐,笨得要死,論一板一眼,你祖父都比不上她,她就是跟你祖父學的那幾出。”
“你也算是陸謂他姨,給他兩巴掌……”
“父親,”賞見秋出現在樓梯上,他聲音冷淡地打斷了賞父,“陸謂現在是公職人員,他在辦公時間您給他兩巴掌,第二天小南就會上首都中心大屏。”
賞見秋看向賞欣和賞愫,在兩人之間選擇了幾秒鐘,最後還是看向既白,“給總廠打個電話,零點前,把聖代送回來。”
賞南盤腿坐在地毯上,他仰著頭,“就這麼簡單?”
“是你想得太複雜了,隻是走個檢測流程,他們不敢損壞機器人,但陸謂的目的並不是損壞機器人,而是它體內的芯片,訪問它的全部程序係統。”賞母從包裡拿出一張卡,“我打麻將贏的,都給你。”
賞愫抱著既白玩它的頭發,“他們也隻有賞南這個空子鑽,話說,聖代今天為什麼損壞了那六個機器人啊?”
看來大家都知道了,知道今天在貧民片區發生了何事,隻是太細節的不清楚。
賞南:“聖代被激活了。”
賞見秋最先反應過來,他挑下了眉,“你愛上它了?”
“哇哦。”賞愫乾巴巴地起哄。
賞欣在距離他們最遠的地方坐下,她晚上回到家的工作就是檢測家裡的機器人係統,她依舊冷漠地忙碌著,同時也能兼顧話家常。
“應該不是,我看了鬥毆回放,聖代是在看見賞南為他出頭才被激活的。”
“準確來說,是它愛上了賞南。”賞欣說完後,又低下了頭。
賞愫又是一聲乾巴巴地哇哦。
廳內長久的沉默過後,賞母抬眼看向賞欣,“小欣,你的防訪問網防護力夠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