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冷水衝了一通, 又吹了一路的風,加上沒吃幾口的燒餅, 賞南饑腸轆轆, 他到家時,腦子裡的一半用來想詫有沒有真的跟上來,一半用來想冰箱裡有沒有立馬可以吃的食材。
小區是老小區了, 但當年也是搶手的富人小區,哪怕是用現在的眼光看, 景觀和房型設計也不過時,隻是稍微舊了謝。
賞南出了電梯就把鞋換了,一邊進屋一邊脫掉濕透了的毛衣,沒顧得上把濕衣服先丟進洗衣機, 他進門後的第一件事情是打開冰箱, 拿了片吐司塞進嘴裡。
肚子裡不再燒得慌,他才想起來自己沒關門。
[14:它在屋裡, 但我不知道它具體位置, 你小心點。]
賞南知道詫本體是一隻黑色的貓,肚子上還有一道傷口, 他順手將沒吃完的半片吐司放在了餐桌上, 慢悠悠走到門口,將門帶上。
往回走時, 賞南發現剩下的那片吐司不見了。
野貓是這樣的, 賞南隻在心底歎了口氣。
[14:你故意給它吃的。]
“那不然怎麼辦?他會開冰箱嗎?”賞南在地上看見幾個濕漉漉的爪印, “它智商不太高的樣子。”
[14:沒人教,野生動物,你指望它能懂多少東西。]
賞南用半片吐司墊了墊肚子,又花十分鐘煮了碗麵, 他好像還是不太會做飯,隻會一些最簡單的炒素菜和隻需要煮就能吃的食物。
這次沒給那隻貓留,甚至把碗都洗乾淨放回了碗櫃。
屋子裡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也看不出有外來生物的蹤跡,賞南洗完澡,關上了客廳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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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界中,賞南今年二十六歲,他生日也是年底冬天,二十六生日是在上個月過的,再要過節就是下個月的新年了。
賞南的臥室直通書房,兩個房間中用磨砂玻璃的推拉門作為隔斷,臥室家具很少,顯得空曠,書房卻被塞得很滿,看著很擁擠,臥室有一整麵落地窗,俯瞰小區和附近公園的景觀。書房卻三麵環牆,黑色雕花實木的書櫃讓書房顯得有些沉悶壓抑,每一處都是書,不管是矮櫃還是書櫃,哪怕隻是一個竹編籃子裡。
難怪擁有那麼大一個書店。
看過的書都做了分類標記,沒看過的大概還有一半,沒拆封。
賞南走到書桌邊上,書桌上放著一本讀到一半的書,是懸疑推理小說,他看了幾分鐘,發現遣詞造句很日常,非常好讀,一點都不晦澀拗口。
桌子一角,放著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他已經去世的父母。
賞南將相框翻過來,後麵手寫了一句話:活著的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事情,就是祈禱你們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幸福。
一個很溫柔的人啊。
差不多把書房看了一遍,賞南也徹底捋清了自己前二十多年的生活軌跡,這比14一股腦地往他腦子裡塞信息要更清晰牢靠。
父母會做生意,書店是她母親喜歡的,她母親酷愛讀書,而收益的三分之二其實都來自於父親的室內設計工作室,他在愛裡出生,也在愛中長大。
出車禍那天,賞南才大學,醫生說還能見最後一麵,但當賞南打車去醫院時,父母已經咽了氣,護士抹著眼淚說,咽氣不到一分鐘,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你晚了一步。
之後,賞南和肇事者拉扯,因為是正常的交通事故,對方認錯態度也很好,賞南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就有了這個沉悶陰鬱的書房。
父親的工作室被父親的學生買了下來,加上之前訂單的借款還有肇事者的賠償款,足夠賞南衣食無憂這一生。
除了失去父母,這麼看,這是再好不過的人生了。
但當賞南一擁有這具身體時,就感到了一股來自生命深處,無法言語的孤獨和悲傷。
剛剛洗澡時,他就看見自己眉眼間氤氳著一層愁雲,雖然不明顯,但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像是頭頂頂了一片陰霾天。
睡著後,賞南一直在醒,他覺得無比疲累,身體仿佛在往下墜,墜進無敵深淵。
第一次醒來,窗外黑漆漆的,柔和的壁燈照映著深灰色窗簾,他晃然看見一個黑影竄過去,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過了幾秒鐘,他看時間,不過才睡了半個小時不到。
他有預料,在這個世界,他自己也肯定要受一番折磨,他使用這具身體,繼承他的一切,他的肉//體和財產,他殘缺的心理和虛弱的精神,以及麵臨崩塌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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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蜷縮在陽台一處角落裡,它背貼高大的花盆,花盆裡載著一株長勢旺盛的蘭草,寬長的綠色頁麵從頭頂垂落,像它的屋簷。
小城的冬天無疑很冷,但是它吃了個熱乎乎的燒餅,南瓜奶香的吐司,肚子裡暖烘烘的,頭一次覺得夜晚不那麼難熬。
它紅色的舌頭從嘴裡伸出來,舔了一下鼻尖,又縮了回去,嘴裡是甜的。
跟著那個男人來他的家裡是個意外,它不應該來,因為之前有人類說黑貓不吉利,會給人帶去災難和厄運。
而且那個男人看起來身體也不太好,胸前能看見肋骨的形狀,白得失去血色,他渾身的氣息都很虛弱,就算它什麼都不懂,也知道那不是一副健康強壯的身體,但它不明白,為什麼看起來那麼虛弱的人,在將它按進水池中時,力氣居然那樣大。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男人。
陽台冰涼的瓷磚貼著肚皮,詫感覺到自己肚子上麵的傷口比之前要好多了,它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它受的傷,好得很快。
它之前也被不少人類抓到家裡去過,短暫地被收養過,不過每次都會被拋棄,因為它吃得太多,也不喜歡在盆子裡上廁所,更加不喜歡被人類擁抱親吻,一起睡覺更是無法接受,它,討厭人類。
它的耳朵被剪掉過,兩個晚上就長了回來,剪掉的時候很痛,長回來的時候癢得它滿地打滾。
詫的眼珠也被挖掉過,挖掉後,塞進嘴裡,或者裝進它的肚子裡。
被剪掉尾巴更是家常便飯。
疼痛沒有特例,所以它反複被疼痛、寒冷、饑餓折磨。
所以即使是縮在冷得要命的陽台上,它也覺得很滿足,那個男人很虛弱,它很安全。
詫睡了一覺,又醒了,它肉墊落在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小心翼翼走到了那個男人睡覺的房間。
不知道為什麼,室內比陽台要暖和多了,它蹲在厚厚的窗簾旁邊,看著男人睡覺時的臉龐。
他心跳很慢,跳動得虛弱無力,像是快死了。
詫想到剛剛男人吃麵時候的樣子,那麼一小碗食物,還不夠自己塞牙縫的,難怪這麼虛弱。
它在窗簾上踩了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盤好身體,準備就在這裡接著睡覺。
它完全沒想到男人忽然醒了。
詫立馬跳起來跑了出去,並希望對方沒發現自己,不然的話,它隻能殺死他,再吃光他冰箱裡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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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賞南準時起床,窗外日光明媚,賞南目光落在了房間角落那被不知名生物壓成一個圓盤的多餘窗簾,心情複雜。
它還真跑進來過。
書店一般上午十點或者十一點才開門,沒有準確的時間,小城不大,來來往往的都成了熟人,就算不認識基本上也是老客,大家都知道這書店老板對掙錢不算熱衷。
賞南從冰箱裡拿出食材,什麼都沒少,看來那家夥沒有趁他睡覺的時候偷吃。
怕被發現了後被趕出去嗎?
那還光明正大偷吐司吃?
賞南做了兩個三明治,他廚藝不算好,不僅不中看,吃也不是很中吃,能入口就是了。
他將吐司的兩麵都煎得微微焦黃,煎蛋和培根也都煎得熟透,生菜是全生,他不喜歡蔬菜醬,冰箱裡基本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醬,他挑了挑,拿了一罐藍莓的。
將三明治放在盤子裡後,賞南榨了果汁,倒了牛奶,“貓不能喝牛奶吧。”
[14:你還真把它當貓了?那牙齒,那爪子,哪兒像貓了?]
“好吧。”賞南擰上牛奶的蓋子,他喝了一口牛奶,就將牛奶放到一邊,三明治也咬了一口,跟著牛奶放到了一起。
他不確定對方會不會吃,隻能裝作自己吃剩,吃不完了,放在一旁,不管怎樣,先讓它吃飽飯再說。
賞南離開家去店裡時,那被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和牛奶都還紋絲未動,還在灶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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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是賞南父母留下來的遺物,賞南很舍得打理,他打理自己房間都沒這麼上心。
店員楊希也是這個時間,兩人在店門口相遇,楊希手裡拎了兩碗抄手,“您吃早飯了嗎?要不要吃,我正好買的有多的。”
“我在家裡吃過了,”賞南拒絕後,又一頓,他掀起卷閘門,開始開裡頭的玻璃門,“你這餛飩哪裡買的?”
“就隔壁老李餛飩,皮薄餡大,餃子似的,用的是大骨湯,我看見他們熬過一次,用料特實在。”楊希也住這附近,但跟賞南不在同一個小區,他大學一畢業就在賞南店裡工作,每個月四千五百塊的工資,賞南還給出五險一金,就是沒休息,但在這裡上班也沒什麼活兒,休不休息的,不重要,楊希特滿意這份工作,他準備乾到死。
“您想去買?”
“家裡……養了個小孩,”賞南將鑰匙丟進收銀台的抽屜,給電腦開了機,“中午給他帶份回去。”
“小孩?什麼小孩?”楊希在靠近馬路的窗台邊上坐下,“您哪來的孩子?”
“不是我的孩子,都二十歲了,”賞南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他知道這個肯定瞞不住,要是以後詫跑來店裡,那時候解釋起來,會更混亂,“解釋起來有點麻煩,反正現在暫時住在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