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軍綠色的改裝過的越野車自街道儘頭而來, 車頭的兩邊分彆插著兩把綠色的小旗子,這目前是A星球天文台所用的統一標誌。
綠色,代表希望。
刺眼的車燈打到賞南臉上, 賞南下意識抬起手臂擋住眼睛, 等適應這一道光芒時, 他才將手臂放下來。
越野車停在了麵前的不遠處, 車燈甚至照亮了空氣中漂浮著的灰塵。
皮靴踩踏著地麵, 他們步調一致, 負責和賞南溝通的男人摘掉手上的手套, 朝麵色蒼白的漂亮青年伸出手,“你好,我是天文台的保羅, 聽說首都的人到了西市的轄區, 但一直沒有收到來自你們的通訊,所以我就申請過來看看情況。”
保羅有一雙近乎是黃色的眼睛,一頭淡金色的頭發,看起來有些不太像本國的人,賞南打量著, 預備伸出手去和對方問好。
但這時,一隻手從賞南身後過來拽走了他,寧億和保羅握了握手, “你好, 我是寧億, 後麵是我組長,他的名字你不用知道,你知道也沒用,有什麼事和我說就行了。”
保羅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隻是來確認你們是否安全,沒有要緊的事情。”
賞南的頭從寧億身後探出來,“你的頭發和眼睛,是……”
“應該是受輻射影響吧,但具體原因和原理不太清楚,反正幾年前就已經是這樣了,看起來很奇怪吧,不過看習慣了就還好。”保羅說道,“需要我捎你們一程嗎?”
“不用。”寧億言簡意賅,他轉身走到車邊上,拉開車門,一把抓住那臟兮兮人類小孩的衣領,把人拖了下來,丟到了保羅身上,保羅被撞得往後退了兩步,低頭疑惑地看著懷裡的小男孩。
賞南都來不及反應,更加來不及阻止沒禮貌的寧億,忙道:“他是我們在路上撿來的,他在西市有親戚,我和寧億不是本地人,沒辦法幫他找親戚,你們如果有更好的辦法的話,可以幫幫忙嗎?”
保羅將小孩拎起來,看了看,“不認識。”說完後,他訕笑,“但是我可以讓人幫忙找找。”
“還有,你們住的地方會有人帶你們過去,離工作的地方很近。”保羅從自己製服的口袋裡拿了兩支巧克力出來,“希望我們以後在工作中,可以配合順利。”
寧億把兩支巧克力都接到了自己的手裡,“謝謝。”
保羅帶著一行人離開,留下來一個個子比賞南矮半個頭的……小男生,年紀看起來不太大的樣子,眼睛很圓很亮,現在很少有人的眼睛這麼亮了。
“我叫陳眠!”男生說道,“我是被特招進天文台的,我今年剛滿十八歲,現在由我帶兩位去員工宿舍樓。”
陳眠上了他們的車以後,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話,哪怕賞南和寧億都沒什麼回應。
“西市這次也受到了首都的波及,在這之前,西市頗有點世外桃源的感覺,但這次受到波及之後,情況開始變得糟糕,水源受到更重的汙染,空氣質量比之前更加差,包括植被……我教授種的草莓,本來已經結了果,受首都影響後,草莓爛了根。”
“首都能讓你們過來,也是抱著讓你們離開危險的地方地想法吧,畢竟現在的首都,就是如同煉獄啊。”
“當然,西市的狀況也算不上很好啦,白天我的師兄收到報告,本來西市上空排列稀疏的隕石群,在這段時間變得密集了起來,感覺西市馬上就會成為第二個首都呢。”
“西市的食物還是很不錯的,牛肉和羊肉,雖然口感比以前稍稍差勁了一丟丟,”陳眠趴在副駕駛的座椅上,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不過我覺得都很好吃啦,哈哈哈。”
賞南動了動身體,他微微仰頭,“那如果有時間的話,我請你吃飯,算是感謝你今天為我們帶路?”
“不用啦,”陳眠連連搖頭,“你們來之前,我們就收到了你們的資料,從首都過來的人,身體狀況都算不上很好,我們本來就應該多多照顧你們。”
西市天文台修建在半山腰上麵,員工宿舍樓臨山而建,旁邊是一個人工湖,隻是湖水看起來不太乾淨,周邊漂浮著厚厚的墨綠色水藻,而沒有被植物覆蓋的水麵也是黑漆漆,油光光。
陳眠走在前麵,進了樓棟之後,正麵就是電梯,但電梯口被貼了封條,立了“停止使用”的牌子,整棟樓都顯得有些老舊,和首都的條件是沒得比。
“教授探測到,這些隕石好像都有自己的想法,它們按照自己的想法在移動,並且我們周圍的東西好像可以被它們操控一般,之前我的一位師姐坐電梯,電梯完好,但忽然下墜,師姐當場死亡,後來我們才發現,在電梯下墜前幾秒鐘,這棟樓輻射達到了一個異常高的指數。”陳眠語氣透露著些許低落,“我有時候都覺得這些已經不能用科學解釋了,這些隕石,輻射,我們生活的這個地方,好像正在被一隻強大的怪物凝視,控製著。”
陳眠:“我們所做的一切,連螳臂當車都算不上,完全是徒勞無功。”
“好了,到了,後勤安排的是二樓,因為上下樓比較方便,你們的房間也都挨著,沒有分開,每個房間都自帶洗手間,沒有廚房,但是單位有食堂的,我們食堂的夥食很不錯。”說到吃的,陳眠瞬間又變得神采飛揚起來。
陳眠將兩把鑰匙交到賞南和寧億手中,笑容甜甜地道了晚安,準備下樓。
不過在就要邁下樓梯之時,陳眠忽然又扭頭說:“西市小動物很多,以前還都隻是在林裡,現在到處跑,有些動物會被輻射影響得體質變差,攻擊性下降,變得羸弱,可有些動物卻因此變得強壯,攻擊性也成倍增加,動物園已經出逃許多動物了,我們無法找尋到它們的蹤跡,房間裡會有殺蟲劑一類的東西,都是用於防身用的。”
陳眠說完之後,便哼著歌下樓了。
賞南和寧億還沒說過一句話,他根本不知道對方為什麼突然冷臉。
在賞南開口之前,寧億用鑰匙捅開門,重重摔上門,進了房間。
[14:我是不會接受一塊石頭有脾氣的。]
賞南木然道:“茅坑裡的臭石頭也是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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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麵收拾得還算乾淨整潔,但看起來便是很久沒人居住過的樣子,有一麵窗戶或許是忘了關上,以至於讓屋子裡飄滿了灰塵。
賞南放下手中的行李袋,從洗手間找了塊抹布,快速地想要將房間收拾乾淨然後睡覺。
不知道為什麼,身體變差之後,就總是想睡覺。
快死的人就是不一樣。
將表麵的灰塵暫時打掃乾淨之後,賞南又將床單被套換成了自己的,低頭翻找著被套拉鏈時,胸膛傳來一陣悶痛,從下至上,最後湧上喉間,一股腥甜味出現在舌尖上。
賞南蹙眉,抬手捂住嘴巴,壓抑地咳嗽了兩聲,血是粉色的,就像是櫻花那樣的顏色,不像是吐出來一口血,而是像手掌被染上了一道顏料。
其中幾點血液滴到了被套上,不多,也不明顯,在水青色的被套上,甚至顯得很相宜。
賞南用抹布擦了手掌心,淡定地挽起褲腿,果然,青紫色的紋路已經爬到了膝蓋骨的位置,在膝蓋骨周圍繞了一圈,一個小小的螺旋轉,像是漩渦一般。
從始至終,賞南內心都很平靜,他在洗手間搓洗著抹布時,扭頭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夜色中,空中的巡邏飛機隔一會兒便會路過,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來自於他自己身上的味道。
寧億坐在床上,他的床正對著一張靠牆的長書桌,而長書桌靠著的牆的另一麵,則倚靠著賞南的床鋪。
靠水泥磚堆砌的牆壁不足以阻攔寧億的視線,賞南幾乎是當著他的麵,臉色青白地口吐鮮血,組長自己是不是沒有絲毫感覺和發現?他的身形比幾個月之前已經差了不少,以前是筆直挺拔的,是有力且有型的,可現在他看起來像個處於發育期的高中生,他咳嗽的時候,微微佝僂著腰。
但明明都咳血了,賞南看起來像隻是吐了一口唾沫到手裡,他的冷靜異於常人。
寧億能敏感地觀察到生命體的活力,他知道組長活不了多久了,他很快就會枯萎了,最後變成他那盆下輩子都彆想發芽開花的鈴蘭花。
還是睡覺吧,管那麼多做什麼,又不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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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時,賞南起床上洗手間,14也在,14現在也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它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噓噓噓。
“你沒事的話可以去查一查到底怎麼能讓寧億滾回白豹星。”賞南無語道。
[14:我不敢有太大動作,這死怪物太活了,我怕它察覺到你身體磁場和其他人類不一樣,隻能趁它睡著或者不在附近的時候進行大範圍的檢索。見了鬼,它到現在還沒睡著。]
賞南困得不行,但路過鏡子時,還是發現自己頭發比之前要長了一點,有點擋住眼睛了。
他用手抓了幾下,露出額頭之後,滿意地躺回被窩睡覺了。
“14,如果任務失敗,我們都無法回到我們自己原本的世界……”
[14:明白,那就把這個世界當成最後一個世界,當成我們原本的人生來過。]
[14:但我不是人!!!]
賞南已經沉沉睡過去了。
外麵不時有小型飛機飛過,廣播中的女聲隔兩個小時會播報一次,有時候是播報隕石在最近一段時間的活動軌跡,有時候是播報天文台最近發現,還有天氣、濕度等的變化。
早上八點,鬨鐘準時叫了起來,可外麵的天卻還沒有完全亮起來。
賞南感覺自己肩背痛得厲害,用左手掰著右肩膀,企圖輔助著上身離開床麵。
可當他手指搭到右肩膀上,他指腹觸到了一抹冰涼,非常突兀的感覺,微微有些硬,沒有水,可卻讓他感到濕濕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