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了個好友,去翻翻對方過往的朋友圈,是很正常的事,畢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一般來講,不會給對方以前,特彆是幾個月前的朋友圈點讚,多少都會有所顧忌,怕被認為自己是在揣摩對方的底細,會讓對方不舒服。
但喻即安明顯沒有這種想法,或者說他不怕梁滿誤會,覺得有趣就點了。
梁滿倒也確實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她既然能發朋友圈,就不怕被人看,真要不想讓彆人看,她就寫日記去了。
就是覺得有點子無語,她每天都發朋友圈,有時候一天好幾條,這人能翻到幾十天前的,也是挺閒。
他不是醫生嗎?醫生怎麼能休息!
她把手鐲套回手上,一邊在心裡罵罵咧咧,一邊認真剝著枇杷。
梁元和譚女士在一邊看電視劇一邊討論劇情,梁滿沒看懂劇的內容,走神想著和程彥有關的事。
譚女士說的也對,她和程彥沒吵架,也沒有切實捉到他的錯處,要不就……再努努力?
一段感情裡總要有人妥協,梁滿在想,她是不是要順著程彥做些改變,他看不慣的事她少做,至少不當著他麵做?
可是心裡又有另一道聲音在問,她憑什麼要委屈自己,憑什麼不是程彥來妥協,她二十多年的生活習慣,為什麼要為了一個男人就改變?
他配嗎?配個幾把!
梁滿眉頭微微一皺,忽然覺得枇杷也沒那麼好吃了,便有些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哈欠,說:“爸媽,我先上樓了。”
“洗完澡早點睡啊,明天還要上班。”譚女士囑咐了句。
她胡亂點點頭,大步上樓去了。
剛走了一半,就聽到樓下傳來大福的吠叫,接著是譚女士扯著嗓子叫她:“阿滿,要下雨啦,快關樓上的窗!”
臨近清明,容城的天氣不穩定,雷雨也開始多起來。
一道閃電的白光在窗外閃現,像是劃破天際,緊接著轟隆雷聲傳來,喻即安轉頭看向窗戶,聽到雨水打在玻璃上發出的劈裡啪啦的聲音。
他起身去把家裡的除濕機打開,最近又到了回南天,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老房子年頭久了,防水也做得不好,潮濕感更重,喻即安有些擔心老太太的腿腳。
但也沒有辦法,幸好還有除濕機能用。
他歎口氣,回到房間後繼續修改姚蘊含的論文,把自己查到的更權威的數據補進去,再潤色語句。
桌子上的手機震了一下,是姚蘊含回複的信息,說:【我大後天值班,下夜班後本來計劃是和老師一起去江蘇開會,要不我不去了,去看看馮教授吧。】
喻即安本來想說好,可是鍵盤剛打開,就想起剛才看到的梁滿的朋友圈。
於是回複道:【工作也很重要,老師的情況還可以,你先忙工作吧,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這次姚蘊含倒是回複得很快:【好噠,等我忙完了這段時間一定過去探望馮教授,謝謝親愛的理解[麼麼噠]】
姚蘊含:【有點晚了,早點休息啊。】
喻即安回了個好。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轉天喻即安值班,前一天在門診收的直腸占位的患者在唐莉手上,他就問:“腸鏡開了麼?”
“開了今天。”唐莉應道,問她帶的學生,“16床今天下去做腸鏡了嗎?”
學生不清楚,忙去病房問了一下,回來告訴他們,去了,還沒回來。
喻即安點點頭,唐莉又說:“師兄,他增強CT的片子送過來了,你要不要看看?”
喻即安原本都打開自己管床的病人的病曆準備寫了,聞言動作一頓,又轉身道好。
接過唐莉遞過來的片子,卡到閱片燈上,和她一起看起來。
從片子上可以清晰看到,患者的肝內有一個占位性病變,唐莉說大概是2.8cm×2.2cm大小,直/腸/管壁有不規則增厚,局部形成腫塊。
“這個位置多大?”喻即安指著一處淋巴結問道。
唐莉低頭看了眼病曆,“約2×1.5cm。”
“血清CEA結果多少?”喻即安又問。
唐莉報了個數值,是明顯上升的,喻即安聽了就說:“等等腸鏡病理,差不多可以確診了。”
他手指點了一下片子上肝臟的位置,“已經有肝轉移了。”
唐莉應了聲是,把閱片燈關了,片子取下來,塞回袋子裡。
喻即安回到座位上坐下,一邊準備寫病曆,一邊給病理的同事打電話,問馮教授的胸腔積液細胞學檢查出結果沒有。
那邊說要明天才能出,他也隻好耐心等待。
中午時他去看馮教授,和她一起吃午飯,馮教授高興地告訴他:“小晟和他媽媽後天就可以回國了。”
喻即安聞言也頗為高興,有家人陪同的話,後續治療的時候,她就不會是孤單一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喻即安看到了結果,馮教授的胸腔積液細胞學檢查,連續三次找到小細胞癌細胞。
至此,綜合入院後的查體、影像學檢查、實驗室檢查及胸腔積液細胞學檢查結果,馮教授可以診斷為左肺小細胞肺癌,縱隔、左側鎖骨上窩淋巴結轉移,左側胸膜轉移(廣泛期)(T4N3M1,Ⅳ期)。
喻即安在病曆上敲下這個診斷時,覺得自己的手指上像是綁上了千斤墜,一直往下沉,還在不住地顫抖。
王曉雲站在窗邊,背對著辦公室,很久都沒轉過身來。
這是一個在他們意料之中的、最不想見到的結果。
下午,醫院又為馮教授組織了一次多學科會診,這次是由腫瘤中心薛陶主任主持,卓院長親自坐鎮,可見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馮教授堅持參與討論,於是讓她坐在王曉雲和喻即安中間。
討論從下午三點,一直持續到傍晚六點,從腫標數值、影像、超聲、X光,到核磁、骨ECT和細胞學檢查,再到治療方案,每個人都逐一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其實確診以後,治療方案反倒好定了。
馮教授的身體情況不錯,PS評分是0分,可以進行一線化療,公認的方案是EP(順鉑+依托泊苷),或者IP(順鉑+伊立替康),還可以在此基礎上選擇性應用胸部放療,如果一線治療效果好且一般狀況也好,還可選擇性地給予預防性全腦照射。
馮教授要求繼續住在腫瘤二科,不想去胸外科或者呼吸科,“這裡習慣了,我工作這麼多年的地方,即安和曉雲也在,我心裡踏實。”
這倒不是問題,想住哪兒就住哪兒了,大家都一口答應,又說有事儘管叫人。
治療要等馮教授的兒媳和孫子回來了才開始,會診結束,喻即安送她回病房。
路上遇到學生和護士,都和她打招呼,她笑眯眯地回應著,低聲跟喻即安道:“感覺很奇妙,剛才你們在討論病情,而這個病人就是我。想想上周的多學科會診,我還和你們一起討論其他病人呢。”
世事無常大概就是這麼個感受吧。
喻即安陪著她進病房,扶她坐下,她又說:“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學習機會,對我來說,是讓我體會病人的生活,讓我可以站在病人的角度看醫生查房,我也覺得很有意思,像今天早上,我刷完牙洗完臉就坐在床邊等著你們來查房,心裡就十分期待。”
一般醫生查房的時間大都是根據自己的工作安排來定,有時候早點,有時候晚點,醫生一天中工作也有很多,要開醫囑,要出門診,還有教學和科研的事情要去處理,查房隻是他們工作中的很小一部分。
但是作為病人,一天當中最重要的事就是等醫生來查房,一天通常也隻能見醫生一兩次。
馮教授說,她以前查房,和大家一樣,沒什麼特殊情況的病人就少說幾句,甚至可能兩三分鐘就查完了,因為事情實在太多,沒有時間同病人閒聊。
可是等她成了病人,“我就很希望你們能多問問我,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啊,有沒有不舒服啊,今天感覺怎麼樣,胃口好不好吃沒吃早飯啊,我覺得我需要你們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