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雲的房子, 梁滿花了一周時間來完成設計方案。
中間她們見了兩次麵。
一次是方案初稿出來時,梁滿約了王曉雲在公司見麵,特地讓她把孩子帶上。
初版方案是將原來北臥的隔牆敲掉, 和原來的客廳連接形成客餐廳,原來的東臥室作為兒童房, 留出一條同樣院子的過道,這樣可以保持房間的獨立性。
衛生間盥洗台外遷,隔牆向外移動三四十公分, 使坐便區與淋浴區更寬敞,可以實現乾濕分離。
至於小院,在東牆設置洗衣區,西側架高地麵,鋪設防腐木地板,擺放室外園林桌椅作為休閒區。
但在和王曉雲一家交流的過程中, 他們提出, 這個方案裡的客廳雖然光線變好了, 但還是小,寬度隻有三米,感覺有點擁擠,而且小院門正對著兒童房,感覺不好。
於是梁滿又花了兩天做出第二版方案, 在這版方案裡, 兒童房和客廳位置互換, 院子裡的洗衣區和休閒區互換, 這樣一來,客廳和院子的休閒區通過折疊門連為一體,整個公共活動空間立刻就變得寬敞明亮起來。
“客餐廳放大的長桌, 可以吃飯,也可以一起學習工作。”
“院子的門洞改到了西邊,就不會正對著客廳了,休閒區可以放桌椅,夏天可以納涼,還可以在院子裡做燒烤。”
“西邊鋪水磨石地板,做洗衣區,在這個位置上麵做一個屋頂,可以遮陽擋雨,東西就不怕日曬雨淋了。”
“這裡還留出一塊L型空地,可以種花,種菜也行。”
梁滿這話說得王曉雲哈哈大笑起來,她拍拍丈夫的肩膀:“我沒空,種菜就靠你了。”
她的丈夫推推眼鏡,很無語地婉拒:“班主任了,謝謝。”
梁滿笑道:“既然大人都沒空,那就交給小朋友吧。”
她問兩個小姑娘喜歡什麼花,一個說月季,一個說玫瑰,還都喜歡那種可以長得像小樹一樣月季和玫瑰。
梁滿笑著rua一把她們的腦殼,道:“行,那等你們家裝修完了,我給你們送花苗,好好種,到時候你們的日記作業就有得寫了。”
倆孩子一臉震驚,覺得好像花也不是那麼好看了。
大人們接著要商量裝修要用什麼料,造價要多少,兩個孩子則是在一旁用平板電腦玩遊戲。
王曉雲一家是下午五點來的,一直待到晚上八點,才終於把方案確定下來,至於施工,當然是交給梁滿這邊的裝修隊。
“裝修的事就拜托你多費心了。”
“謝謝你們的信任,交給我就放心吧,有什麼新的想法可以給我打電話,我們儘量調整,畢竟那是你們的家,當然要以你們的感受和喜好為準。”
最後寒暄幾句,王曉雲一家離開同道設計,梁滿站在屋簷下,目送著一家四口穿過青石小路走出大門後,轉身又回到辦公室。
“小丁你先下班吧。”她坐下後對丁斐道。
丁斐哦了聲:“那我先走了,滿姐你也早點回去。”
梁滿嗯嗯兩下,又打開電腦。
她一直忙到十點,是最後一個離開公司的,走時把燈從樓上到樓下依次熄滅。
駕車離開時,可見園區內還很多地方亮著燈。
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匆匆洗了個澡,從冰箱裡拿了個貝果用烤箱加熱,用小刀破成兩半,抹了一層奶酪,再放一個煎蛋,夾兩片生菜葉,將就吃吧,她的水平也就到這了。
順便在冰箱裡拿了瓶鮮奶,剛在餐桌前坐下打開平板電腦,就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咚聲,她皺眉愣了一下,沒多想。
但很快她就看到業主群裡刷刷冒出新消息。
【物業-小郭:五單元A1101的孟老師突發腦梗,家裡隻有老伴楊老師在,楊老師心臟不好,現在也感覺不舒服,120醫生還要一會兒才能過來,希望大家能搭把手@全體成員】
【物業-小郭:遠親不如近鄰,今天你幫我,明天我幫你,如果咱們小區有醫護工作者,懇請伸出援手@全體成員】
【3B601□□:怎麼會突然腦梗?】
【2A1202甜甜媽媽:老人家高血壓,情緒激動,就是很可能突然中風的,我公公去年也是,站在那裡突然就摔了。】
群裡住戶們都在議論這件事,梁滿看了忍不住皺眉。
樓上的孟老師?
梁滿認得他,是個很精神的大爺啊,精神頭比她一個年輕人都好,怎麼會這麼突然?
他老伴兒楊老師梁滿也熟,說話輕言細語的,為人也很熱心,梁滿剛裝修這邊房子時,按照習慣端著水果樓上樓下跟人打招呼,隻有她主動說有事需要幫忙儘管找她的。
聽說是他家出了事,梁滿也顧不上吃什麼宵夜了,急忙套了件出門的外套就要去幫忙。
門剛打開,就見對麵出來個人。
是喻即安,他也是一身睡衣的打扮,手裡還拿著個盒子。
“你是上樓麼?”梁滿忙問。
喻即安點頭:“我上去看看。”
有他一起,梁滿猛地鬆口氣,覺得原本有些發慌的心裡安定許多,就像是有了靠山。
她笑道:“那就最好不過了,畢竟你才是專業的。”
喻即安跟他一起進了電梯,按下上升鍵,扭頭問道:“你才下班?”
梁滿點點頭,問他是怎麼知道的。
話音剛落,電梯停了,家人急匆匆往外走,喻即安隻來得及說了句:“你家燈到十點還沒亮。”
原來是這樣,梁滿恍然大悟,但也來不及跟他多說,上前就敲孟家的門。
“楊老師,麻煩開開門,我是樓下的小梁,我來看看孟老師怎麼樣了。”
話說完了,門沒開,梁滿抬手正要繼續敲門,喻即安卻聽到了門後的腳步聲。
“來了。”他說。
梁滿一愣,來什麼,什麼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門開了,楊老師忙開門讓他們進去,“小梁來了,麻煩你們了,老孟他……”
“您彆急,讓喻醫生幫孟老師看看。”
楊老師一愣,看到了喻即安,“……這是?”
“我對門有人住啦,才搬來半個月,您平時上下樓沒見過麼?”
楊老師愣愣地搖搖頭,看喻即安彎腰去檢查靠在沙發上牙關緊閉的老頭子。
梁滿安慰道:“他是容醫大一附院的醫生,先讓他幫忙看看,打120了麼?”
楊老師眼睛裡的淚刷一下就下來了,“打了打了,120說很快就到的……我一個人也搬不動他,真的是……他就是高血壓,情緒激動血壓一下就上來了……”
至於為什麼情緒激動,她沒說,梁滿也沒問。
她拍拍楊老師的胳膊,緊張地留意著喻即安的動作。
喻即安觀察著孟老師的症狀,臉色潮紅,牙關緊閉,手掌握成拳頭狀,他拍拍對方肩膀叫了兩聲孟老師,也沒有應答,隻聽見很粗的喘氣聲。
於是他打開了帶來的小鐵盒,從裡麵拿出一個紅色的錦盒,梁滿認出來了,那是安宮牛黃丸。
他回頭看過來,說了句:“幫我拿點水。”
梁滿連忙找杯子幫他倒水,用水把一丸安宮牛黃丸給孟老師灌下去,沒一會兒,楊老師的眼皮就抖動起來。
看他慢慢睜開眼,楊老師喜極而泣:“好了好了,老孟醒了。”
喻即安卻問:“120怎麼還沒到?”
就算是安宮牛黃丸對孟老師的症,也不能不去醫院,誰知道接著還會不會重新堵起來,也不知道病灶在哪兒啊。
好在他剛問完,物業的值班人員就帶著120醫生上來了。
喻即安幫忙將孟老師扶上擔架,梁滿跟120醫生交代:“我們給孟老師吃了一顆安宮牛黃丸,這是盒子。”
120醫生接過藥盒,急匆匆跟著出門,喻即安和梁滿送到樓下,看楊老師跟上了急救車,這才轉身回去。
往回走的時候,梁滿好奇地問喻即安:“喻醫生,你上班的時候,出過急診的車嗎?”
喻即安點點頭:“第一次出車是大三去見習,去接一位骨折的病人,在家裡走著走著突然就摔下去,地板太滑。”
梁滿啊了聲:“好危險。”
喻即安繼續道:“而且是老年人,骨質疏鬆。”
“家裡地板磚也滑,要是濕了水,鞋底也滑,就更容易跌倒。”梁滿說。
喻即安點點頭,忽然說:“我去馮教授那裡看,防滑地板就不太一樣。”
梁滿嗯了聲:“是通體磚,用岩石碎屑高壓壓製做成的,表麵不上釉,也比較粗糙,所以防滑性能比較好,市麵上大部分的防滑磚大多是這種。”
“年輕人摔倒,就是疼幾天,老人摔倒,可能就起不來了。”喻即安說著,按住了電梯的開門鍵,讓梁滿先進去。
他們職業不同,說起摔倒這件事,想的大方向是一致的,但著重點似乎不太一樣。
但梁滿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想要改造老房子,連等收房的兩年都不能等了。
他奶奶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啊。
喻即安回到家,老太太問他:“怎麼樣?我聽見救護車的聲音了,沒事吧?”
“喂了安宮牛黃丸醒了,具體怎麼樣要拍片才知道。”喻即安應道,在她旁邊坐下。
老太太手裡拿著遙控器,好奇地打聽:“怎麼突然就中風了,摔的?”
“說是情緒激動,血壓上來了。”喻即安應完,沉默片刻,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我剛才跟梁小姐聊……聊老人摔倒的事,說到地板……”
他話說一半藏一半,可老太太多了解他,怎麼會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況且前幾天他還給她看了隔壁小梁配合拍的視頻。
新房子誰不想住,你得有趁手的錢啊,老太太節儉一輩子,連家裡的快遞箱都要攢起來拿去賣廢品,家裡又剛買了房,實在舍不得再多花一筆。
“我知道你孝順,但不用著急,兩年一轉眼就過了,家裡頭過日子,總該有緩一緩的餘地,錢一下子都用完了,萬一遇上什麼要命的事,怎麼辦?人不能悲觀,但也不能過於樂觀。”
老太太一句一句地勸,喻即安靜靜聽著,等她說完了,他才冒出一句:“可我跟我爸是旱澇保收,您的退休金也旱澇保收。”
老太太:“……”
合著這孩子真的打算好了,簡直無語,大了就是不好騙。
老太太一邊在心裡吐槽,一邊轉移話題:“也不知道你爸自己在家怎麼樣了。”
喻即安不傻,立刻順杆爬:“那家裡裝修好一點,您回去照顧他。”
老太太一噎,把遙控器放下就要走:“今晚電視劇播完了,我去睡覺,你也早點睡。”
這就是不聽的意思了,喻即安沒辦法,聳聳肩。
徐徐圖之,徐徐圖之,他在心裡默念兩遍這四個字,又忽然想,要不就算了。
就像奶奶說的,兩年,很快過的,白駒過隙。
大不了讓老太太一直住這邊。
他自己都搖搖擺擺,就彆提去勸彆人了,於是這事就這麼擱置。
過了幾天,這天下班時喻即安手頭有個胰腺癌術後複發的病人突然開始嘔血,這是並發的消化道出血所致,大搶救這就上了。
王曉雲指導的搶救,一邊想辦法止血,一邊讓喻即安去跟家屬談話。
“病人現在是胰腺癌複發,已經全腹轉移,腫瘤負荷很重,從目前的檢查結果來看,還繼發梗阻性黃疸、嚴重感染和菌血症,肝功能也比較差,接下來有可能出現肝性腦病、多臟衰這些問題,嚴重的話,可能……”
“醫生,醫生你就告訴我,他還有多少時間?”患者的妻子打斷了喻即安的病情解釋,抓住他的白大褂哭著問道。
喻即安看著她的眼睛,毫不躲避地回答:“他的病情很危重了,生存時間會很短,預後極差,如果家裡有什麼想見的人,趕快通知過來,你家孩子呢?”
患者妻子聽完立刻嗚嗚地哭出聲來,她抓著喻即安問:“醫生,真的沒可能了嗎?你幫幫他,幫幫我們好不好?求求你了……”
喻即安望著她,看見她夾在黑發之中掩藏不住的白發,忽然想起這個患者才四十三歲。
那麼他的妻子,眼前這位哭泣不止的患者家屬,應該也是歲數左右。
卻已經被逼得早生華發。
他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冷靜溫和,說了句:“很抱歉,是我學藝不精。”
患者家屬聽到這句話,哭聲停頓了一瞬,旋即更加悲慟。
哪裡是醫生學藝不精,這裡所有病人和家屬都知道,治療方案不是由某一個醫生單獨決定的,走到今天,分明是無藥可用了。
喻即安給她遞了兩張紙巾,等了一會兒,才讓她在病危通知單上簽字。
患者一直止不住血,喻即安和王曉雲商量後,決定介入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