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昏暗的停車場, 空曠蕭瑟。
聞槳坐在車裡,手裡握著冰袋, 水滴從指縫低落在淡藍色的牛仔褲上, 泅開一片水漬。
她卻像是毫無知覺, 雙手交握,饒是堅硬寒冷的冰塊也快要被這樣的力度融碎。
池淵站在車外接電話,說話聲斷斷續續傳進來。
聞槳在隱約間好像聽見自己的名字, 抬頭看了眼,剛要仔細聽, 他已經掛了電話,轉身拉開車門重新坐了進來。
池淵開了車內的燈,看到她濕漉漉的手, 從後座拿了乾淨的方巾遞給她,“冰袋給我, 你擦擦手。”
他接了冰袋,下車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裡。
等再回到車裡,聞槳已經將用過的方巾疊成正方形擱在腿間, 隻是依然沉默不語。
看她這模樣,池淵也沒多問, 先前在樓上的那一幕幕像過電影般不停在他腦海裡循環播放。
聞槳說的那些話,在他聽來不僅僅像是指責,話裡似乎還藏著她的過去和經曆。
池淵在那一瞬間猛地意識到,會不會在過去某個時間裡,她也麵臨過同樣的事情。
比如——
她的父親, 蔣遠山。
是不是也曾經做過同樣的事情。
她和蔣遠山之間的不可提和怨恨會不會就是由此而來。
……
夜晚寂靜,風聲清晰可見。
池淵微微斂眸,沒有再想下去。他偏頭看著聞槳,語氣放軟,“現在要去哪裡?”
聞槳也抬頭看著他,眼睛依然很紅,眼裡原先的怒氣和失望統統消失不見,剩下的隻有精疲力儘和不知所措。
停車場內又進了車,停車的動靜在闃然無聲的環境裡格外清楚。
她收回視線,垂著眸,滿腹心事。沉默半晌,才低聲報了個地址。
——新園路栢悅小區。
那是許南知的住處。
聞槳在那裡住了大半年,前段時間才剛剛搬出來,搬家的時候才和謝路見過一麵。
那天的謝路,笑起來給人感覺溫文而儒雅,一點也看不出像是會做出出軌這種事情的男生。
就和當初的蔣遠山一模一樣。
車外景色華麗,聞槳卻毫無所察,心裡一片混亂,蔣遠山和謝路隱忍不辯的麵孔不時在她腦海裡交錯著,讓人一時分不清那到底過去還是現在。
到了小區門口,聞槳坐在車裡沒動,池淵看了她一眼,也沒催促,隻是開了車窗讓夜風吹進來。
大約過了很長時間。
池淵聽見她解安全帶的動靜,側眸看了過去。聞槳手搭在車門上,回頭看他的時候,神情有些恍惚,“我先上去了。”
“嗯。”
池淵看著她從車裡下去,繞過車尾,朝小區門口走去。
夜色喧擾,周圍霓虹閃耀,她卻好像和這熱鬨與世隔絕,削瘦的身影看起來格外孤單。
下一秒,他也解了安全帶,下車跟了過去,幾步便和她並行,“正好沒什麼事,隨便走走。”
許南知住在小區最裡麵一棟樓。
沿路的梧桐抽枝發芽,枝葉茂盛,隨風搖曳,月光從枝葉的罅隙間灑下斑駁細碎的剪影。
走到樓下時,聞槳停住腳步,抬眸看著池淵,“我是不是做錯了?”
池淵眼皮一跳,唇角微抿,語氣認真且堅定,“沒有,這種事情瞞得越久反而對她的傷害就越深。”
“你是她的好朋友,如果連你都瞞著她,那才是真的做錯了。”
聞槳默然,抬頭看著眼前的居民樓,眼尾濕紅。末了,她輕輕地歎了聲氣,“但願吧。”
但願她這一次沒有再做錯誤的決定。
-
等聞槳進去後,池淵在樓下站了會,樓層很高,他不清楚聞槳將要去到哪一層。
夜風沾染了夏日的溫度,帶著絲絲暖意,白日晴朗的天,到了晚間星空密布,彎月如勾,透著瑩白如玉的光澤。
遠處來了車,大約是車主怕碰到人,輕摁了下喇叭,汽笛聲應聲而起。
池淵聞聲往旁邊挪了一步,等車駛過後,抬手抓了下發尾,轉身往外走。
路麵上有一些零碎的小石子,他閒來無聊,邊走邊踢,身影漸行漸遠,直至與夜色融為一體。
回到車裡,池淵撿起剛剛落在座位上的手機,指腹不小心碰到解鎖鍵,屏幕亮了下,他看到通知欄裡有四通來自聞槳的未接來電。
時間是在三分鐘前。
來不及細想,池淵隨即給撥了回去。
無人接聽。
池淵又撥了一遍,還是無人接聽,他心神一凝,怕出了什麼事,匆匆下了車打算再回去。
剛走到小區門口,正好碰到從裡出來的聞槳,池淵快步走了過去,“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聞槳是跑著出來的,氣息不穩,緩了幾口氣才能說話,“南知開車去找謝路了,她情緒有些激動,我怕她出什麼事。”
池淵眉頭一蹙,“知道她去哪找人了嗎?”
“溪城建築大學。”
……
在去學校的路上,聞槳給許南知打了好幾個電話,全都都從無人接聽到自動掛斷。
她握著手機,神情擔憂。
過快的車速將窗外的景色拉成一條模糊的軌道。
等紅燈的間隙,池淵鬆了鬆手指,偏頭看了她一眼,溫聲安慰道,“彆擔心,許南知不像是會做出什麼傻事的人。”
聞槳嗯了聲,“我知道。”
池淵也不再多問,等紅燈跳成綠燈,又重新回到之前的車速,一路驅車穿過熱鬨的街區。
建大有兩個校區,新校區在高新技術區,老校區在高樓圍繞的市府街頭。
謝路今年剛讀博,按學校安排,住在老校區。
半個小時前,聞槳回到許南知家裡的時候,發現謝路不僅沒有和許南知坦白自己出軌這件事,甚至在許南知給他發微信,叮囑他喝了酒回學校記得泡點蜂蜜水後,還若無其事地回了個好。
聞槳沒有想到謝路除了卑劣無恥,竟然還如此懦弱無能。
事到如今,聞槳就是再不忍心許南知得知真相後受到傷害,也無法替他再隱瞞下去。
她和許南知認識十幾年,從來都是有什麼說什麼,不會有一句假話。
許南知自然也清楚聞槳是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在聽了她的話之後,什麼也沒說,直接給謝路打了個電話。
謝路自知事情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在電話裡坦白了一切,所有的錯誤所有的一切,統統都被他歸結為一句。
——“南知,對不起,在這件事情上是我辜負了你,我們分開吧。”
這句話猶如一把刀,狠狠地刺進了許南知的心裡。
聞槳看著她努力控製自己,握著手機的指尖用力到發白,看著她抬手抹掉眼淚,看著她顫抖著聲音開口,“謝路,你在學校等我,我來找你。”
“分開這句話,輪不到你說。”
……
這會,黑色的奔馳GLC在人潮湧動的建大門口停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從車裡下來。
聞槳不知道許南知會在哪裡和謝路見麵。
站在校園裡時,才覺得這時的建大像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讓人眼花繚亂,分不清方向。
池淵接了個短暫的電話,結束後,他走到聞槳身邊,輕攬著她的肩膀,“走吧,許南知在他宿舍樓下。”
謝路住在麗華苑。
那裡一半住著大一的新生,一半住著博一的師兄。
等到了各自的第二年,又全部都要搬到新校區,來來往往,見證了無數人的歲月。
此時,宿舍樓下。
謝路和許南知相對而站,而在謝路身旁,還站著一個女生,和身姿曼妙修長的許南知相比,她顯得格外嬌小。
彆人看來,反倒以為許南知是無理取鬨的那個人。
可許南知才不在意,她活了二十多年,為了理想為了學業不惜自願放棄繼承家業的資格,為了愛情幾乎要失了半條命。
她活得特立獨行,從來不在意彆人的目光,哪怕前路注定遍體鱗傷,也未曾想過放棄。
“謝路。”許南知紅著眼,卻未有半分挽留和卑微之態,“你記住,是我許南知不要你了。”
“是我,要和你分開。”
“和你不再往來。”
……
六年前。
在那個蟬鳴聒噪的九月,因為部門安排被拉來迎接新生的許南知,在夏末的烈日驕陽下被一個男生拍住肩膀。
她回頭。
身後的男生笑容簡單乾淨,臉頰微紅,聲音卻格外清朗,“師姐,請問麗華苑怎麼走啊?”
許南知微楞,拿下手裡的棒棒糖,往前一指,“那就是。”
男生說了謝謝,臨走前,往許南知手裡塞了瓶水,“師姐,我叫謝路,你記著,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許南知記著了。
從此一記就是六年。
如今,大夢當醒,終究都成了一場空。
-
那天之後,聞槳重新搬回了許南知的住處,而許南知依舊過著早出晚歸周末加班的生活,仿佛一切沒有任何變化。
周末的時候,許南知回了趟家裡,將自己和謝路的事情和父母說了一聲。
她沒有訴苦也沒有痛罵,隻是平靜的敘述了事實,“我和謝路分開了,婚禮不用準備了。”
許南知不是睚眥必報的人。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她做不出分開之後還在背後插一刀的事情。
可許父許母不一樣,雖然在他們眼裡許南知做了很多錯事,可她終究是許家的女兒。
許父找人查清了許南知和謝路分手的真相,將謝路出軌和小三的消息散布的全校皆知。
謝路被取消了博士學位,有關於他的事情也在建築業內傳開,許父放了話,業內有名的建築公司都不可能再接受他。而他出軌的那個女生不僅被取消了學士學位,就連剛談好的入圈戲,也被許父從中給攔斷了。
這就是現實世界,隻要你有權有錢,幾乎無所不能。
等聞槳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下個周末的事情,她和許南知休息在家,閒來無聊找了部電影在打發時間。
消息是池淵透給她的。
聞槳了解完,道聲謝,收了手機,抬頭看向坐在一旁的許南知,欲言又止。
許南知分明沒看她,但卻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麼,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要和我說謝路的事情?”
“……”聞槳眼睛一閉,“你知道了?”
許南知把目光從屏幕挪到她臉上,似笑非笑地,“我也是業內人,我爸鬨得那麼大,你覺得我會不知道嗎?”
“那謝路後來有找過你嗎?”
“找過。”
“那你——”
許南知看著屏幕,“沒見,有什麼好見的。”
聞槳見她也確實放下了,鬆了一口氣,往她跟前湊過去,眉梢一揚,“你明天有空嗎?”
“有啊,怎麼了。”
托許父的福,許南知最近的工作量明顯被縮減,同部門部長美其名曰是以前克扣她太多私人時間,現在醒悟過來,給她鬆鬆時間。
許南知笑笑不說話,沒把他暗地裡給許父透消息的事情說出來,反正白給的假不休白不休。
聞槳神情莞爾,“唐越珩前段時間給我了兩張他新電影內部公映的票,時間在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什麼電影?”
“懸疑驚悚家庭倫理複仇權謀。”聞槳掰著指頭數完影票上的標簽,抬眼看著許南知,眼眸亮晶晶,“你想要的應有儘有。”
“……”
-
到了第二天,聞槳和許南知都難得起了個早,出門去國貿逛了一圈,大大小小買了一堆東西。
臨近中午,兩人在附近挑了個粵菜館,點了幾道平常愛吃的菜,邊吃邊聊,氣氛輕鬆。
電影下午兩點開始,地點在市中心的新策影院。
聞槳之前一直聽唐越珩說是內部公映,以為就和尋常看電影差不多,隻是人少點,頂多就是他劇組的演職人員加上他劇組人員的朋友這些。
結果到了現場才知道,說是內部公映,但在電影開場前還有個紅毯儀式,來往的都是圈內有名的大佬。
影院外到處都是各家的粉絲應援,人山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