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凜冽。
街邊走過的人群, 迎著高樓大廈的顯示屏去,雪花從天空而降, 接踵而至的白色,撞進人們的視野裡。
顯示屏上清晰地映出了這樣幾行字樣。
京市新聞頻道:祝您在即將到來的新年裡身體健康,心想事成……
藍幽幽的屏幕一如往常, 放了投放的廣告, 然後時間到達了整點。
八分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屏幕準時地投放到了京市新聞頻道, 年輕的女主持人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麵帶笑意對著所有觀眾道:
“觀眾朋友們, 早上好!今天是2月17日,農曆十二月二十五日, 歡迎收看《京市新聞》。”
“關注新聞,聚焦時事。此次《京市新聞》的主要內容有:土*其發生□□……”
行走在路上的人們都忍不住在做自己的事同時, 抬起頭來觀看這京市每日必有的新聞頻道畫麵。
“此外, 備受大眾關注的‘非法拘禁案’也於今日早上八點半在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審判,現在讓我們接入畫麵——”
就在這一瞬間,仿佛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同伴們之間互相詢問,詫異道:“是今天早上八點半進行準時直播?”
“對吧, 我看庭審直播網已經在播出了,不過就是瀏覽量爆炸, 網站還卡了好久……”同伴嘀嘀咕咕, 掏出手機來看, 這回露出一個微笑來, “半個小時了,好像有平台轉接了這次直播畫麵,我給你發鏈接,你點進去看就行了。”
那人連連點頭,還道:“真想知道這個案子怎麼判……”
“我就想看看蘇衾她人長得究竟有多好看,才能讓那麼多男人喜歡。”同伴略帶嘲諷的話語,路人好奇的問句,構成了絕大部分看客們在今日審判之時,對這個案件的最初印象。
高樓大廈上的顯示屏,畫麵轉接。
是法庭剛開始時的錄播畫麵,畫麵正中,審判長正在開口說話。
“被告人陳旭鋒,出生於京市,居民身份證號碼為……碩士學曆,就職於鼎達房產,住京市廉安區廉安街道流亭大廈768號……現因涉嫌非法拘禁罪,於20*8年8月19日被刑事拘留,同年8月23日被逮捕,以上情況是否屬實?”
“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的起訴書有無收到?”
“開庭傳票有無收到?”
烏泱泱一片的席位上,所有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位身穿黃色馬甲,形容蒼白狼狽的男人。
陳旭鋒隨著審判長的問句,一下下點頭。
審判長說:“請執行法警收回法院傳票。”
“現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今天在此依法公開開庭審理,由京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的被告人陳旭鋒非法拘禁一案,根據京市人民檢察院的書麵建議……”
“根據刑事審判的規定,被告人在庭審中有以下權利……”
“可申請公訴人、書記員申請回避,也就是說,隻要你認為他們與本案有利害關係,影響案件公正裁決,應當回避的,都可在此時提出。”
審判長看向沉默的陳旭鋒,他隻是輕輕地搖了一下頭。
“沒有。”
話筒中傳來了這位受審判的犯罪嫌疑人,今天的第一句話。
沙啞、低沉,仿佛是帶著了無生趣的死誌。
陳淩峰坐在旁聽席位上,緊緊地盯著他瞧,他抿緊了唇,眼神失望而頹敗。
“被告人可自行辯護,被告人可在法庭中做最後陳述……”
法官開始了整場審判的詢問。
公訴人陳奕開始了為被害人蘇衾的訴訟。
一如所有人想象的那樣,陳旭鋒對法官所有的詢問都毫不避諱,在法官提及囚禁期間是否神誌清楚時,他甚至還微微地笑了一瞬。
“被告人陳旭鋒的辯護律師曾提出被告人患有精神分裂症……經過相關機構檢驗,我院認為,此病情診斷書並未造假,然而根據在直播平台‘我愛蘇衾’中的等等表現中,可認定陳旭鋒在其中有過神誌清楚的時刻……”
“然而他並未選擇放出受害人,甚至進行了進一步的加害,虐待受害人蘇某,多次注射昏睡藥劑,不給她喂食,多次在其昏迷時強行灌入藥物——被告人辯護律師認為被告人為其灌入的是葡萄糖,並非所謂藥物……”
“針對這一點,被告人你是否有話要說?”
直播的鏡頭並不算優良,陳旭鋒的那張臉在模糊的視野下,顯得陰鬱而難看。
他張口答:“我怎麼會給她喝什麼藥物?我是恨不得她死,卻又恨不得她好好活著。”
法官是一名十分年長的法律工作者,他緊緊地皺著眉,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那句偏執而瘋狂的話。
鏡頭依舊專注著錄製著法庭上的一切。
觀眾們最想看到的被害人蘇衾卻是沒有出現在法庭上。
公訴案件中,被害人是可以選擇是否出庭,這次蘇衾選擇坐在了旁聽席位上,她身穿冷灰色風衣,棕灰眼眸在日光下微微沉凝。
她身邊是她熟悉的人,蔣崇盛、張與憐等等,這些前男友們各個打扮光鮮,抱臂看著法庭上的一切。
不遠處的旁聽席位,是陳淩峰。法院為了避免他們之間產生什麼不愉快,還特意將他們之間的位置隔開。
陳淩峰為陳旭鋒準備的律師可以說準備好了一切打算。
不管是精神病鑒定書,亦或者是辯護書,辯護律師的團隊都做好了萬分的打算。隻是即便如此,公訴人依舊抓住了他們的許多漏洞。
這些漏洞,正是犯下如此罪行的陳旭鋒無法掩飾、也不能掩飾的事實。
“被告人律師認為,被告人為被害人喂下葡萄糖,其本意其實是不想讓被害人死亡——這種說法實在太過可笑,我們是否可以根據被告人律師的說法認為,隻要犯人囚禁虐待了某人,隻要期間為她喂下了葡萄糖液體,就代表著他不願意傷害她?”
“這未免太過可笑了些。”
陳奕麵無表情,“現實生活中,按照被告人律師的說法,那麼生活就是漂亮虛幻的肥皂劇。也許被告人律師認為這就是所謂的真愛吧?”
“更何況,我們還不清楚那個葡萄糖究竟是不是葡萄糖……”
這種大張旗鼓的嘲諷之意,從鏡頭傳遞到每個觀眾眼中。
轉播的直播平台上,彈幕不斷滾動。
有人在科普麵前這位一臉正氣的公訴人究竟有著怎樣輝煌辯護曆史,也有人在討論陳淩峰為陳旭鋒請來了多麼強大的律師團隊。
“這位名叫張鳴的律師就是當年華興偷稅漏稅案件的主律——”
“四大律所之首,張律怎麼想不開接了陳旭鋒這個案子?隻怕是一世英名都要毀在此了。”
“隔壁,想提醒你一句,張律接下這個案子的時候,輿論還一片大好,叫囂著蘇衾這種賤女人就該被囚禁呢……”
“跟點潮流,咱們也來法言法語一下,不叫囚禁,應該叫做非法拘禁…………^_^”
“等等……剛才畫麵一轉你們看到了沒?”
“我敲我看到了。那是蘇衾帶了整個前男友團來這旁聽了?”
“我他媽笑死,蘇衾這波操作牛批啊!”
“能不能彆刷彈幕了,好好看直播會死?”
“……”
“……”
被告人辯護律師張鳴:“我們知道單單由陳旭鋒說明那是葡萄糖,無疑是不可信的。所以我們請求法官給我們一點時間,以及一個小小的準許。”
“能讓我的當事人問問蘇衾小姐,當時他喂她的究竟是不是葡萄糖呢?”
法官皺起眉,他看向坐在旁聽位的蘇衾,果斷搖頭,“被害人不能作為證人提供證人證言,對方律師應該清楚法庭上的規則。”
張鳴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他正了正色,看向自己的雇主,坐在旁聽位上的陳淩峰沉著臉,麵無表情的樣子。陳旭鋒卻已經將期待的目光看向了旁聽席位。
他的目光十分明顯,在看到蘇衾身邊的數名男人時黯淡了,但又在看到蘇衾時候亮起眼。
蘇衾麵不改色地對上他的目光。其他滿滿坐著的席位上,人人發出一聲驚呼。
直播平台上,彈幕也在這一瞬間瘋狂起來。
因為攝像頭拍到了她的臉,還有身邊的男人們。
雪白的肌膚,棕灰的眼珠,克製而冷淡的表情,她隻是輕輕地抬眼,就足夠無數人為之驚豔。她的容顏隻顯出了一點點疲憊蒼白,比起過去在媒體前的光鮮亮麗,此時的她終於有了幾分受害人的樣子。
但也隻是僅僅幾分而已。
她的神態依舊自矜冷傲,五官是無人能敵的美麗,在這模糊的鏡頭下,此等分辨率,大家看到她的第一眼,注意力就全在她的那雙眼睛上了。
彈幕在彈:“蘇衾是混血?這眼珠子顏色像貓啊?”
“有毒吧樓上,你居然隻注意到這個?蘇衾是純正的中國人,之前沒看過她的扒皮貼啊?她也蠻可憐的哦,好像父母早逝,身邊也沒什麼親人了。”
“上麵這位可憐個屁,人家可比你有錢多了,還美成這樣,勾搭了不知道多少男人呢,嗬嗬。需要我等屁民來心疼她?”
“……”
“想知道她會說什麼啊……話說被害人是不能當證人的吧?偶大學旁修過法律,後來又忘得一乾二淨了,有大佬解釋一下沒?”
“樓上大佬來了,我給你解釋一下,大致是這個意思:被害人作為刑事案件中的當事人,他們的陳述都是由控方作為控訴證據直接提出滴~也就是張鳴這個請求明顯是不符合法庭規則的,我覺得他好像是腦子抽抽了吧,居然想出這個法子。”
“腦子抽抽的恐怕不是張律吧,我覺得恐怕這鍋得陳旭鋒背……”
張鳴的臉在鏡頭下顯得十分無奈,而他再度正色起來,還沒等法官再次說出拒絕的話,蘇衾就在旁聽席上點了點頭。
沒有話筒,沒有大聲說話。
她隻是在此刻靜默的法庭上,淡淡地說了一句:“是,他給我喂的是葡萄糖。”
陳奕驚愕地看向她,目光中滿是不讚同,他顯然不希望她在這時候開口。
這句話實在算不得是什麼證人證言,法官顯然也不會這麼容易就采信這句話。而陳奕之所以錯愕,是因為他當時與蘇衾對話時,兩人都忽略了對方律師會從這個角度切入,她也就忽略了要告訴他,原來陳旭鋒喂她的是葡萄糖。
其實,蘇衾若是此時不說話,那便可以不去理睬張鳴提出的請求,而她這麼一說話,不管是在場的人還是觀看直播的人都會知道這個事實。
——陳旭鋒曾經用葡萄糖來給她吊命。
蘇衾說完以後,緩慢地對上陳旭鋒受寵若驚的目光,他笑了一下,像是一個小醜,貪婪又不堪地看她,嘴中喃喃她的姓名,於是整個法庭都傳遍了他喊她名字的聲音。
法官大聲說:“請被告不要說與法庭無關的話!”他嚴厲又冷漠,陳旭鋒卻久久才聽從。
他在住口前一秒,眼中掉了淚,神經質地說:“我愛你——”
法官幾乎要讓法警上前製止住他。
全場嘩然。
蘇衾冷漠地看著他輕吐愛意,她幾乎是嘲諷地彎唇笑起來,對著身邊蔣崇盛懨懨道:“我還真是攤上了一個瘋子,是吧?”
蔣崇盛拍了拍她的手背,歎息道:“以後眼光放好點,彆再看上這種爛人了。”
他們之間的私語,鏡頭隻拍下了一瞬畫麵,陳旭鋒卻見了全程。
他看得懂唇語,因此被蘇衾的話激起了滿腔熱淚,他握緊拳頭,沸騰的大腦神經告訴他要鎮定,可是他惱怒興奮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他近乎沙啞地,低低從喉嚨裡憋出一聲哭嚎。
……
一切都在繼續。
張鳴作為四大律師事務所中能力出眾的一位,這麼多年也打了不少刑事案件,不管是華興偷稅漏稅案件,還是其他刑事案件,他都因此獲利不少——張鳴坦誠承認這點,但今天的這樁案子,顯然是他迄今為止做過最辛苦的案子。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對己方當事人有利,對受害人滿是汙蔑的話語。
“我方當事人選擇囚禁被害人蘇衾也是情有可原,因為蘇衾從沒給過陳旭鋒安全感,甚至還在雙方關係存續期間,拈花惹草,與其他男人有過度親密的聯係……”
“乃至於,蘇衾豐富的感情經曆也是陳旭鋒極為擔憂的一點,他一直患得患失,生怕他並非她所愛,才會在患有精神病的情況下,作出這種行為。”
蘇衾在旁聽席,她聽到張與憐忍不住罵了一聲“草”,趙英怒氣衝衝“什麼幾把!他們這就是胡說八道啊!”,以及王實的“……公然誹謗”,蔣崇盛的“日哦我乾他老涼!”。各個咬牙切齒,對這番言論氣到不行。
而她隻是笑了一下。
笑意極快的收斂,很快又漫漫成冷漠。
陳旭鋒失望地發現,她不再看他了。她的目光從他身上遊曳而過,轉瞬消失。
公訴人陳奕難掩怒意:他在這些時日裡與蘇衾進行了多次交流談心,掌握了他們能掌握的所有控訴證據,也從蔣崇盛等人口中得知了他們關乎她的印象。他是切身與她相處過的長輩,自然知道張鳴這句話中有多少水分。
但是他的辯護時間,陳奕暫時不能插口。
等到張鳴說完所有以後,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直播平台上的許多言論,正是代表了在場旁聽席位上許多人的想法。
“聽了張鳴說了這麼一段,感覺我要是陳旭鋒,我也得擔心受怕吧?”
“不得不承認,蘇衾魅力很大,女人長這麼美做什麼,走到外麵男人都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