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衾理所應當答:“自然,朕是九五至尊,本就該拿到最高處的東西。”
是否是意有所指?恐怕不是,因為她的神態太過從容,蘇曜知道,十多年的君主生涯,她定然是習慣了得到最好的。
對於未來,她即將失去這一些。她做好準備了嗎?
這個疑惑在他腦中閃爍一刻,很快就消失不見。
蘇曜靠近她,他坐在她的軟榻一邊——軟榻是林進寶聽她說要來禦花園看花賞景,特意使喚宮人布置的。不長不短的塌,坐夠了一位成年男子與少年皇帝,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很近很近了。
蘇曜嗅得她身上很淡很淡的沉香氣味。
是從她抬手拂袖間,他眼尖發現的——兩隻雪白手腕上,原本是掛滿陳年舊疤的地方,都多了一串飽滿豔紅的沉香木珠。
外表光滑,香味淡淡。
蘇曜握住了她的手腕,熱意從他的手指間傳遞到她的肌膚上。
他問她:“這是什麼?”
蘇衾試圖縮回自己的手,她瞪了他一會,發覺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多過分,便冷冷說:“是方醫者讓朕掛在身上的。”
“是沉香。”
花園內,英俊的攝政王握住年輕白皙的君王手腕,他低眉瞧她細細柔嫩的肌膚,沉香木珠光滑美麗,卻怎麼也比不得他曾見過的美。
是豔紅的木珠。在她雪白的手腕上,相互映襯。
紅白。
動人心魄。
美不勝收。
蘇曜眼中沉色漸深,他微微笑了起來,誇讚:“實在很美。”
蘇衾一時不能夠理解他的意思,她見他鬆開了手,急忙抽回來,在他沒看到的地方,摩挲了兩下手腕,正色道:“是用來靜心安神的。”
她說著,又要仰頭去看那高樹上的太監。
攝政王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的聲音居然變得溫和了許多,他說:“陛下,若您行事太過過火,恐怕會惹得臣子不滿。”居然諄諄教誨起來。
許是看得她身上的美,得知她的性彆,對她心生欲*念,即便心中再怎麼覺得她德行不堪,男人的劣根性都讓他無法說出更惡劣的話語來。
從前攝政王責備她時,用詞寡淡,視若無物;如今他勸說她時,語氣溫和,眸色複雜。
“隨意,”蘇衾混不在意地聳了聳肩頭,她答:“朕慣來如此。”
側影動人,眸光流轉。這位年輕的君王擁有著京城最美的容顏,卻有著一顆最狠毒的心腸。她不吝於舒展自己的惡毒,也不畏懼彆人怎麼說她。
因為此時此刻,她是這個王朝的皇帝,她會畏懼的人不多,隻有他一人而已。
但至少明麵上,蘇曜還不會因為她的惡劣行為就輕易對她做出什麼懲戒。
這一點,二人心知肚明。在約定了痊愈以後,退位給他時,蘇曜在接下來的時日裡,其實已經不會再約束她了。
她想怎麼做,就隻是她的事。甚至於,她做得更壞、更狠,對蘇曜繼位更有好處。
於是蘇曜不再說了。
那太監在一時踩不穩,滑落了半截樹乾時,臉被粗糙的樹皮劃破,他吃痛喊出聲來。
蘇衾眼睜睜看著他落了滿臉惶恐的淚,不安驚慌地抽噎起來。
她閉了閉眼,壓抑住所有情緒,唇邊的笑意並未減退,她佯裝興致高昂地撫掌大笑起來。
“爬,繼續爬!”
“朕要的那顆果子,就在上麵了,誰能夠為朕摘到,賞賜黃金千兩!”
她愈發大聲,眼神尖銳而陰鬱,聲音若風掠過,寒意惻惻。偏執、頑固,她的眼神裡,兩種情緒交織,蘇曜一時之間分辨不出,她究竟因何會有這樣的言行。
是性格作祟,是陰鬱使然。
攝政王沉默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他就離她隻有短短一丈距離,他能夠很輕易地製止住她不再說下去的話,就像是他從前看不慣她草菅人命時的模樣。
但更大的利益驅使他,他住了口。
在太監艱難攀爬到高處樹乾上,快要摘到那一枚蘇衾垂涎已久的果子時,遙遙的,方靄辰的聲音傳來。
他彎腰曲背,見過他們,恭恭敬敬地做了禮。
醫者的目光落在她沉寂陰鬱的臉上,他順著她的眼神看去,他望見了被擁有一顆惡毒心腸皇帝刁難的一眾宮人。
還有樹上那位艱難摘取果實的太監。
蘇曜沒有再勸下去,所以宮人們仍舊受著來自這王朝中最尊貴的人的刁難。
出乎所有人意料,是這位身穿月白長衫的醫者似有意似無意地開了口。
“陛下,臣新熬了一副藥,請您隨臣去太醫院服用罷。”
“藥效很短,在熬後幾刻便會失效。”
原本蘇衾還在猶豫,這一刻她就不猶豫了,直接了斷地起身,往太醫院行去。
那在樹上的太監,就此避免在脆弱枝椏上跌落的風險。
宮人們也逃過一劫。
蘇曜在蘇衾一往太醫院行去時,就朝他們示意,不必再跪了。
眾宮人齊齊鬆了口氣。
他們感激的目光投向了方靄辰與蘇曜。
因為匆忙,蘇衾身邊隻跟了林進寶,她步履匆匆,難免不會撞到這禦花園內擺放著的花卉、路上的石子。
她一個趔趄,就要因地上的石子跌倒在地。
方靄辰穩穩扶住了她,以與林進寶尋常扶她的姿勢,緩聲道:“陛下不必太過著急,那藥如今還在爐上熬著,等到那兒,也就剛好能夠服用。”
男子扶住她的一刻,蘇衾分明察覺到身後屬於蘇曜的目光在她與方靄辰之間刀子般滾過一圈。
蘇衾裝出毫無察覺狀,她嘴上陰陰責備:“為何不提前和朕說?明知朕最關注這些?”
方靄辰顯然也察覺到了。他回身看向蘇曜,捕捉到蘇曜沒有及時收斂的一刻情緒。
蘇曜看著蘇衾被他攙扶住的手臂,目光很沉很冷。
方靄辰心下一突,他與攝政王相識已久,遇見他露出這樣情緒的時刻少之又少。而每每那時,皆是蘇曜極度不悅之時。
為何不悅?
蘇曜的聲音慢慢緩緩從身後傳來:“陛下,你身上的掛珠是……”
“沉香。”蘇衾沒顧得上太多,再度回應他。
原本因耽於美色而忽略的信息,在這一刻全數滾入蘇曜的腦中,他突兀想起,麵前這位斯文醫者是許多人重金都求不來的名醫。
他又怎麼會看不出陛下的性彆?就算此時不能,也隻是時間長短問題。
而沉香……
蘇曜看向方靄辰,不能夠確定,究竟是沉香對她身體有益,還是方靄辰有更深的含義。
“崖香……”他喚了方靄辰的表字。
很輕,沒有被方靄辰聽到。這一刻也隻是困惑更多,以及不在掌控中的感覺,讓他蹙眉,冷色漸重。
崖香,又名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