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了這事,秦蘭月原以為會鬆口氣,可她四顧茫然,一時竟不知道該做什麼。
她還是國公府的夫人,有吃有住,但掌家權昨夜就由老太太作主交到了大夫人溫玉嫻手裡。下人們最是人精,口上不說,見她落魄了,儘都怠慢起來了。
她好像又回到了侍郎府沈家,成了那個借住的表小姐。作為主母,不能當家做主,和做客來的有什麼兩樣?
嫁到這府裡也才兩年許,她怎麼就淪落至此?
自重生來,她一直是萬事順利,春風得意的,是從何時開始變的?
秦蘭月死抓著裙擺,是了,是打沈雲西從莊子回來開始。
又是這樣!憑什麼她總是輸她一頭,連重生都得被她壓在下麵翻不得身?
秦蘭月一顆心揪成了團,難受得呼吸都不順暢,沒有什麼是比死對頭風光,自己卻落魄,更穿心的了。
她後悔不迭,當初就不該把人接回來的。
秦蘭月空有怨苦,卻又不敢對合玉居那頭真做什麼,隻能在心裡安慰地想,我還有衛信這個未來的權臣,還有我的衛九,還有對她一心一意的衛智春。
她忍一忍,捱過這一段苦,自有光明的日子。
但沈雲西……沈太後重生又如何,等衛邵一出家,她也照樣會和她前世一樣成個笑話。
對了,新年以來太多事占據了她的心神,她都快把這件大事給忘了。
上輩子,就是年中的這段時間,衛邵在某天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衛家放出消息,說他是看破紅塵出家去了。打那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
前生因為這個,她沒少被嘲笑,好些人都說衛邵是受不了她的死纏爛打。寧願做個和尚也不待見她!
世人對女子總是過分苛責。秦蘭月扯了扯嘴角,當時她和衛邵都是未婚男女,她尚且被百般戲諷,如今沈雲西作為名正言順的妻子,卻被丈夫無情拋下出家,寧願麵對泥胎佛像,也不願意麵對她,豈不是比上一世的她更能被人說道?
秦蘭月心潮湧動了一霎。
“哎呀!”
“二姑娘小心……”
庭院裡的呼聲拉回了秦蘭月的神思,她輕拍了兩下哼哭的兒子,大步走到房門前,斥道:“不是說了,叫你們行事說話小點聲兒嗎,又幺三五六的做……”
“什麼”兩個字還沒說完,目之所及,眉頭就擰成了疙瘩。
隻見擺放青瓷盆蓮的石幾邊,安國公衛智春正扶著半歪在他臂彎裡的秦芙瑜。
姿勢實在親密。
安國公將秦芙瑜扶正了交給女婢,說了句類似解釋的話語:“走路小心些吧,石頭地板,磕下去腿都能折了。”末了上來挽住秦蘭月。
秦蘭月到沒為這點意外生惱,隻冷笑甩開他的手,哈了聲:“我的老爺,你的酒總算醒了,可難為你還記得我呢!你再睡些天,我怕是都到地底下去,和你前頭兩個夫人團聚了!”
安國公衛智春昨夜在宮裡喝的酩酊大醉,夜半被抬回來,呼呼大睡,這方才醒。
他也聽說了府裡發生的事,不免笑攬住人進房裡去好生安撫。
..
國公府這邊好容易才清靜下來。
夜裡的臨江街齊府卻是相當熱鬨。
齊府老爺齊院使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長女齊淑妃在宮裡做娘娘,大兒子齊老大有齊立申和齊立椋兩個孩子,並幾個庶子女,二兒子齊老二則隻有齊立畫一個女兒。
今天齊家大房二房的幾個嫡出子女,沒一個臉上有笑影。
齊立申腫著膝蓋,口中氣罵衛家的兩口子。
齊立椋作為禦醫在東宮照看了太子一日,想到太子不但被暫停了六部事務,還被罰禁朝三月,麵色沉重。
齊立畫昨兒在雲蒼寺,觸在太子氣頭,被凶斥了一通,鬱鬱不樂。
看著這三個寶貝秧子,齊大夫人和齊二夫人心都碎了。
齊大夫人容長臉兒,大耳垂,生了副福氣親和的好相,她心疼地看了看自家愁眉苦臉的兒子,她也憋悶得想發泄,一見桌邊幫忙布菜的二兒媳關阿玉,立時喝命道:“你是死人啊,還不快去廚房把燉好的骨頭湯端上來,給你大伯喝!”
關阿玉看向齊立椋,見他根本沒關注這邊,縮著肩膀垂頭自去了。
她端上湯來,不小心碰了齊立申一下,齊立申就跟挨到臟東西般猛地推開她,熱湯灑在手上,她痛得直發抖,卻沒一個人分點眼神給她。
忍痛伺候完這一家子吃好喝好,關阿玉才去廚房領了自己的晚飯。
急忙忙地吃完飯,被丫鬟盯著洗了兩大木盆子的碗,又趕場子去伺候齊大夫人就寢。
吃飯時候,當著齊立椋的麵,齊大夫人尚還收斂,到了屋裡隻婆媳兩個,關起來門,一不順心就又揪又打。
關阿玉都麻木了,等到齊大夫人出完氣睡了,她才遊魂似的回了住處。
齊立椋心中存了事,沒得精神,早就睡了。聽到開門關門的響動,他也隻翻了個身。
也隻有這種夜裡,關阿玉才有安寧。她在隔間點著蠟燭,把沈雲西叫人悄悄送來的話本子打開。
昨天在馬車上的短暫相處,讓她對那位蘇夫人升起了極大的興趣,乾活兒的時候,旁敲側擊地從下人們嘴裡探出了不少關於蘇夫人的事跡,自是也聽說這話本子的事。
她越是越了解,越是對這位蘇夫人敬佩。
名動梁京的大才女曆經低穀,在莊子裡沉寂半年,回京後逆風翻盤。反擊表姐婆母,長公主夫婦,還有親母公堂告親父,多轟轟烈烈的人生啊。
太精彩了!
她要是也能有蘇夫人的本事和底氣就好了。可不行,她孤苦伶仃,根本逆不了齊家這艘大船。
床幃內丈夫響起的輕鼾聲,讓關阿玉彆過眼。
她想和離,他不肯。
她不和離,在這個家裡,他又根本護不住她,也沒護過她。
這個男人真是半點都靠不住的。
關阿玉惆悵地望著窗格外月亮,如果,她真的像蘇夫人說的那樣是什麼神醫就好了。
..
沈雲西連著幾日專心閉關寫話本子。
寫完了,她沒急著送到書鋪去,而是另抄寫了一份,打算找個時間送給關阿玉。給關阿玉的這本和上市賣的有些微不同,必須得分開來。
紅藥宮的人還沒來,院試的日子先到了。
自上回在應天書院見過後,衛邵一直沒回府來,據季六說,他在書院為這次院試埋頭苦讀,一來一回的太浪費時間了,住在書院裡更方便。
沈雲西表示理解,也沒多問。
院試這天早上,沈雲西本來想去設置考場的府苑門前,給衛邵加個油的,畢竟他們關係都這麼好了,但她起晚了,過去的時候府苑大門都給合上了。
她便順道去隔壁街茶樓吃了個早點。
茶樓裡人聲嘈雜,竟還有人打賭押注,賭那衛家三公子今年又能撐多久被抬出來。
“上一回,他在裡頭隻待了半天。這次我賭他最多就能捱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都多了,我押一個時辰!”
沈雲西支在窗子邊不高興地輕哼了聲,離開茶樓時轉去縣衙,報案有人當街賭博。
做完良好市民,沈雲西又去了府苑前。
本朝院試要連著考兩天,沈雲西閒著沒事上午下午都要過來轉轉。她在馬車看會兒話本子又往門口張望,竹珍見了直抿著唇笑。
沈雲西沒看懂她笑什麼,到了院試結束,見到熟悉的人影從衙役圍堵的大門裡頭走出來,她也彎眼笑了笑,打馬車窗伸出頭,叫了聲衛邵。待衛邵看過來,她才從馬車上下去。
衛邵沒想到沈雲西在等他,乍然見得,視線便怎麼也挪不開,他見她穿過人群走來,一身嫩黃色的長裙,發髻上彆著三兩朵絨花兒,生機勃勃的,很像他在衛信接風宴上見到的那一身。
隻是和那次安靜地好奇打量他不同,這回她是眼睛亮晶晶地衝他淺笑著走過來的。
衛邵也含起笑,他欲走過去,但陡然而起的一股窒息感止住他的腳步。
這毒發得太不是時候了。衛邵心想。
他僵住了身子,她已經走到他跟前,正拉住他說:“你這次肯定考上了!”
衛邵忍住喉間湧上來的腥甜,說不出話,強笑著衝她點了點頭。沈雲西還奇怪他發什麼愣,才仰起頭,卻眼前一黑被人捂住了眼睛。
她什麼都沒瞧見,就聽見轟然炸開的驚呼聲,和連續不斷的吐血聲,緊接著呼吸間濃重的血腥味彌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