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西看了眼福花,福花招了侍衛進來。
親見了齊家人被驅趕出去,沈雲西才向衛老夫人作了揖,離了中堂。
她想了想,沒有直接去尋關玉珂,而是先順路往大廚房轉了一趟,在大廚房外等了半天後,拿著東西往合玉居來。
沈雲西一進院門,竹珍就往牆角邊指了指。
關玉珂背對著人蹲在牆角邊,人縮成團,肩膀一抖一抖的 。
驟然找回記憶,麵對此等難堪的局麵,不能接受,心下難過,這很正常。
沈雲西不太會安慰人,她沒說話,手裡端著叫大廚房做的臭豆腐走過去,在她看來,說再多的好話,都不如一碗美食來得有用,治愈。
然她才走近,出乎意料的並沒有聽見哽咽啜泣聲,而是一陣滿含怨憤的“呸呸呸”的聲音,她說的大概是域外離國的語言,嘰裡咕嚕的聽不明白,一大段一大段的話裡,隻隱約夾雜著幾句字正腔圓的大梁官話“狗東西!”
“殺千刀的板磚,你欠我的拿什麼還!”
“老娘以後再也不在路邊看熱鬨了!啊呸呸呸……”
沈雲西:“……”
啊,原來不是在難過。是她想當然了。
沈雲西掉頭就走。
關玉珂卻已經嗅到了她最愛的臭豆腐味兒,瞬間就蹦了起來,拍拍裙子追上她,“蘇夫人?”
沈雲西把碗遞給她,關玉珂深深地吸了一口味兒,淚眼汪汪地看向沈雲西,“蘇夫人,你真是個大好人!還專程給我送臭豆腐吃的。”
她捧著碗,拿起筷子美美地吃了兩塊,才笑嘻嘻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我好著呢。”
沈雲西打量了一下她,沒吭聲。
關玉珂雖和她相處不多,卻也知道這位蘇夫人,大多時間不太愛言語交際。看起來有點冷淡,但其實是個好心腸。
但她本性和失憶後不同,是個話多的,邊吃邊自說道:“雖然丟人,可都已經發生了,人就得往前看,我還年輕得很呢,犯不著為這狗屁一樣的兩年難過自怨。本來又不是我的錯!”
關玉珂是自小就捧著長大的,她的人生信條向來是與其內耗自己,不如弄死彆人。
“等我治好你相公,接我的人也來了,我再回去收拾他們。”
關玉珂悠悠地吹了一口碗裡的熱氣,眼中浮起冷意:“我一定好好孝順他們,做一個‘好’兒媳,‘好’妻子。”就是不知道,他們承不承受得起,她這份厚重的“情誼”了。
她咬著嘴皮兒,發出怪異的語調。
沈雲西一歪頭,“挺好的。”那她接下來就負責看戲好了。
關玉珂吃完臭豆腐,要了紙筆,寫了封信,而後出府走了一趟。
待回來已經是黃昏了。
沈雲西知道定是聯係人去了。她跟關玉珂說過,曾有寫信送往紅藥宮,可紅藥宮離得遠,離國更遠,一時半刻定然趕不過來的。
她估計是等不及,另有打算了。
天漸黑下來,關玉珂又隨沈雲西去看衛邵。
雲上院裡蔣院判還守著,正撚著關玉珂開的藥方子,和手下的禦醫長籲短歎,見到關玉珂走進門來,更是露出佩服的神色來,並不仗著年紀作勢。
而關玉珂雖是天才,也不恃才傲物,兩個年齡相差幾十年的人,相談甚歡。
他們交談醫術,商討診治相關,沈雲西就進屋裡去看衛邵。
關阿玉回歸為關玉珂,她徹底放心了,湊到床邊聽了聽,見衛邵呼吸平穩,就尋到榻上坐著看話本子打發時間。
那頭齊大夫人和齊立椋鼻青臉腫地回了齊家,引得全家人都怒火中燒。
“一弟,這都怪你!京裡這麼多大家小姐你不要,非要從鄉底下的地方娶這麼個女人回來,現在好了,受苦受罪了吧!”齊立申兩個鼻孔裡哼出氣。
齊一夫人今天和齊大夫人一起被京中小姐指罵,到現在還垮著臉,氣說:“大嫂立椋,不是我說,你們也太沒用,連個人都拿不回來。”
齊大夫人頭疼手疼,全身都疼,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國公府仗勢欺人,把我們都趕了出來,我能有什麼辦法!你有本事,你怎麼不去?”
齊一夫人哈道:“那又不是我的媳婦,憑什麼我去!”
齊立畫不以為意:“國公府不肯放人,咱們告訴太子殿下不就好了,叫太子表哥和姑母下個令來,她還不就乖乖回來。”
聽齊立畫提起宮裡的那兩位,老太爺齊院使拍了筷子,沉下臉來,“怎敢拿這種事去煩娘娘和殿下!最近宮裡也甚為不順,你們還敢去添堵?”
齊家裡吵吵鬨鬨,沒個安寧,一家子人及至半夜才歇。
第一天一早,沈雲西手下的書鋪雇了幾十號人連著一天兩夜,加工加點,也終於鋪上了印好的話本子。
齊家一直有使人盯著這邊。一見鋪上寫了沈雲西大名兒的,連忙就趕了過來。
書鋪掌櫃的看到這第一個買書人的慌張樣子,腦子一轉就明了,當場加價,直接比了五根手指頭,“一本一十兩,要就給錢。”
“你怎麼不去搶?!尋常不是隻要百來文!”這一本卻直接翻到一十兩,這合理?
“你是齊家的吧,搶的就是你們家的,愛要不要,不要就走開些,耽誤我做生意。”書鋪掌櫃拎著一把雞毛撣子,唰唰唰地掃。
那仆從雖氣,但想著反正也不是用自己的錢,犯不著為主家心疼,惱了幾聲,還是付了銀子,在齊大夫人一連串的喝罵裡,以一十兩的高價捧回了一本話本子。
齊大夫人看著話本子裡的內容,越看越心驚,臉一寸一寸地直變得蠟白。
這話本子裡,真是寫得好詳細,與他們素日磋磨關阿玉的事,竟是半點不差。
齊一夫人也是慌了神:“不得了,不得了,大嫂,這事兒要鬨大了!鬨毀了名聲,我們挨罵事小,怕是要連累宮裡的娘娘和殿下啊!”那兩位可是他們富貴的根本!
齊大夫人自然也清楚這一點,她切齒道:“不行,不能叫這話本子作實了!咱們得先下手為強,咬死了不能承認!”
齊一夫人還六神無主,就被齊大夫人一拽,出了門去了。
..
沈雲西沒想到齊大夫人昨天才走,今天又來了,還是以這種姿態。
早上還有點涼,沈雲西擁著披風,站在國公府的大門前,看著跪在下方委屈哀哭的齊大夫人和齊一夫人,心中一哂。
“我是不曉得什麼地方得罪了沈夫人你,還是沈夫人聽信了我那兒媳的讒言,一時糊塗,才寫出這樣不實的話本子來。
我本不該這般上門來的,但有道是三人成虎,流言毀人,這東西已經傳開來,我家裡子輩兒孫不能因這些子虛烏有的玩意兒毀了啊,還請您高抬貴手,容我們澄清則個兒。”
國公府外漸漸地圍了不少人過來,齊大夫人也還是跪著不動,她很豁得出去,隻要坐實了這話本子是假,保住了名聲,屆時淑妃太子自有借口為他們作主,還怕沒有麵子裡子?
她臉上還有昨日的傷,又半散著發髻,字字哽咽,高門貴婦行事至此,可見是百般無奈為之,叫圍觀的人不免有些偏向,對沈雲西露出譴責的目光。
沈雲西眉頭都沒動一下,隻道:“你待如何?”
齊大夫人大聲道:“還請沈夫人讓我那兒媳出來,容我和她對峙辯駁!”
“我這不就在嗎。”關玉珂慢悠悠地從後頭走出來,“你打算在哪裡對峙?是這兒?還是與我一道往你們大梁皇帝跟前講個清楚明白?”
“大梁皇帝?你怎敢如此稱呼陛下!”齊大夫人自認抓住了關阿玉的把柄,跳身起來,義正詞嚴地喝道:“你在家裡慣來放肆,到了外麵也敢輕忽天威,沈夫人,大家,你們且看她,她都敢對聖上不敬,可見何其大膽,又怎麼會在我們家裡頭受到半分苦楚!”
沈雲西不言語,隻看戲,關玉珂踮腳往遠處張望,突地一笑:“本宮非你們大梁人,身在離國皇室,這麼稱呼一聲並無不妥吧?”
齊大夫人不想她這麼鎮定自若,再聽言語不覺一愣,甚覺好笑:“什麼離國皇室,你在說什麼?”
關玉珂還沒回答她,就在這時,在眾人驚駭的注目下,一隊來自皇宮的黑甲侍衛湧入人群,當頭的將領和內侍齊向關玉珂做禮,呼道:“可是離國百榮公主殿下,皇貴太妃,您的姑姑已奏明聖上,叫我等請您即刻進宮,皇後娘娘也已在宮中設下宴飲,邀您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