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言我一語的,半真半假的,卻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原主去世,她穿越那會兒正是深夜,屋裡隻有打瞌睡的荷珠竹珍,他們能看見才怪。
沈雲西眉目不動靜聽著,扭過頭看了看荷珠。荷珠心領神會站在她身後,衝殿內一角打了個手勢。
站在暗處的小宮人不著痕跡的悄步退出,往外去了。
這幾個下人大夫的話,引得殿內竊竊私語。
有人發出驚聲說:“說起來我家女兒曾同我說過,洵王妃自城郊莊子回來,改了性子,原來一切皆有跡可循,不是改了性子,是改了魂兒了!”
另一人卻斥道:“胡言亂語,這些人皆是衛家仆從,又都老安侯自己帶來的,焉知不是他對王妃懷恨在心,串通一氣,故此報複。這世上哪來什麼惡鬼,惡鬼都在人心罷!”
“湯大人,咱們陛下是天子,是上天之子,有神明垂青,這世上有神,善惡兩麵,又怎麼會沒有鬼呢!”
“王大人此言差矣,神明有眼,早將世間惡鬼除儘了,怎麼,難不成上蒼神明在你眼裡就如此廢物嗎,任由惡鬼橫行人間?”
“正是如此,皇宮深庭,有神明庇佑,當是鬼邪不侵,即便有他們所言的起死回生之事,王妃也定然並非什麼惡鬼,雪災之時,王妃大行善舉,指不定是神明賜福,為庇佑我大梁而來的呢。心貫白日,見什麼都是青天,心是黑的,見什麼都不乾淨了。”
滿殿大臣打起了嘴仗,就跟早朝爭執一樣,吵得麵紅耳赤。
沈雲西看得出來,這其實已經不是單純的爭她是不是惡鬼了,而是以衛邵和慶明帝為首長成的皇子與年老的皇帝的黨派之爭。
慶明帝這邊的人,也不一定信衛智春所謂借屍還魂的話,隻是通過給她定性,來打壓衛邵。
而衛邵這邊當然也知道他們的目的,便也竭力回護。
可是,沈雲西轉眸,看向她身旁澹然氣定的衛邵,他不知道,衛智春他們細節雖說得不對,但她其實確實是借屍還魂來的。
她微微抿了抿唇,垂過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果酒。
她思量間,相輝樓裡吵得不可開交。
還是殷皇後冷著臉,重重的一拍席案,木頭哢嚓的聲音,諸人恍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驀的噤了聲。
“把這當什麼地方了,你們還記不記得今日是太後的壽辰!”
眾人忙都告罪。
殷皇後唱白臉,殷太後笑著唱紅臉:“不妨事,不妨事,理不辨不明嘛,大家都說得很有道理。”
又接著對衛智春道:“老安侯,哀家看那位方大人說得很是,我這孫媳婦,不像是惡鬼,倒很像天爺賜福下來的,有大福氣呢,可多虧了她,我二郎才有得活命哦。”
衛智春剛才下拜的時候閃了脆弱的老腰,一直叩拜在鋪了紅氈毯的地磚上,忍著疼,沉聲說:“娘娘這是被她騙了,她助救洵王可不是什麼好心,若不搭上洵王,她來日如何入得宮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女之於我大梁,正是妲己之於商周!她之心,狠毒著呢!”
“此鬼歸京至今,寫書大盛,一本本書,汙蔑了多少人!駙馬、齊院使一府、微臣我,還有從前的沈尚書,那可是洵王妃的親父啊,來日諸位大人犯到她手裡,焉有命活!”
衛智春腰疼得大喘了兩口氣,“齊院使、沈尚書如今都見不得蹤影了,但宋駙馬就在此處,駙馬,你不是有話說的麼!”
被提到的宋修文一個激靈,忙也都伏身,結結巴巴的說道:“是、是,老安侯說得對。蒼天在上,厚土為證,洵王妃說的,寫的那些事,我儘都沒有做過的。我、我不喜歡她,我也沒做過那些變態的事,我更沒有在外拈花惹草,我要真做過,我怎麼可能告訴她。對對對,是這樣的。”
他說話斷斷續續的,語調戰戰兢兢的,一溜段兒下來,很沒有邏輯,全是些沒用的廢話。
衛智春和齊淑妃聽得很不滿意。
是讓他說這個嗎?
這宋修文怎麼回事,關鍵時刻掉鏈子,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在宮外的時候,一臉陰狠侃侃而談,狗日的,到宮裡怎麼就這麼廢物了。
總不能是被嚇的吧。
衛智春強按下氣煩,提示他:“宋駙馬,光天化日之下,又這麼多人在場,那惡鬼是傷不到你的,你不要慌張,把你知道的,看到的,聽到的,關於這惡鬼的一切都細細的說與我們聽吧。”
宋修文身子打了一下抖,因衛智春的話,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情緒略有些激動的喘著粗氣。
衛智春這才放平了心,暗道,裝得還挺像的,對嘛,這才對,就是這樣,頂著這樣的表情,把他們準備好的那些都說出來!
沈雲西一直注視著他二人的動靜,她覺摸這是要來重點,當下便要站起來身,打斷他們施法,欲叫她準備的人出場來打擂台。
然而她才剛一動,就被衛邵按住了手。
衛邵把微離了凳子的她又拉回了原處,自己站起了身來。
他身姿頎長,此刻又風儀嚴峻,眾人皆都凝神觀望。
衛邵淡淡說了一聲:“夠了,老安侯。你何必如此逼迫宋駙馬?我看宋駙馬此刻忐忑不安,心神不寧,一副戰戰惶惶的模樣,必是受你威逼了。”
衛智春:“……哈?”你在說什麼屁話,我威逼他?我們那是誌同道合!這次計劃宋修文可比他出力還多!
衛邵沒再管衛智春,而是對宋修文沉聲道:“福昌姑父,父皇母後,皇祖母皆都在此,這天下間,誰也越不過他們三位去,你有什麼話儘可大膽的說。”
宋修文抖得更厲害了,抖著抖著,嗚呼一聲,匍匐在地,大哭道:“我不想的,我不想來的,陛下娘娘容稟,都是淑妃娘娘和老安侯逼我的!”
宋修文的突然反水,讓齊淑妃驚駭:“宋修文,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衛智春更是不敢置信的,本就瘦凹的眼眶裡,兩黑白珠子都快脫眶出來了。
拜宋修文那張在姑娘堆練出來的嘴和在牢裡修煉出來的好演技,衛智春懷疑過齊淑妃可能反水,都沒懷疑過他!
宋修文涕淚交流,指著衛智春和齊淑妃說道:“他們逼我吃了毒藥,說我要不聽話和他們一起做戲,就不給我解藥,要我去死了。我沒有辦法,隻能按他們的命令入宮來了。”
“本來,我以為可以做到,但不行,我實在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心意。”
宋修文深吸一口氣,他痛苦的含著淚,紅著眼,望向沈雲西,癡癡的深情說道:“我知道她不愛我,但我根本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心意,她說得對,我就是個變態,我也的確喜歡她喜歡到無法自拔。要我親手抹殺自己的摯愛,我做不到啊,我真的做不到啊。我寧願死!”
“你看到了嗎,命都給你,我也不奢求其他,隻求你能夠多看我一眼吧。”
仰頭四十五度角,熱燙的淚水滾滾而下。
沈雲西:“……”救救救……不是,為什麼會變成這個走向?
眾人:“……”啊這。原以為是架鬥洵王妃,怎麼變成示愛現場了?
就很震驚啊,宋駙馬癡戀洵王妃癡到失了智,這事兒原來是真的??
慶明帝:“……”他果然還是老了,搞不懂這些年輕人。
殷太後笑眯眯的和殷皇後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很正常的嘛。”
衛智春和齊淑妃臉色唰唰的黑了。
不是,這個走向,這他麼的合理嗎??
衛智春情急之下直起腰,腰椎上哢的一響,他頓時疼得麵無人色,連牙齒都互相打起了架。
緩了好一陣兒勁,他才咬牙出聲道:“無稽之談!全是胡言,什麼下藥,什麼逼迫,根本沒有的事!”
宋修文抹了抹眼淚:“我人就在這裡,儘可由太醫診脈。”
蔣院判就在宴席之列,一溜煙就跑了出來,“我來,我來。”
迫不及待的到近處去,搭著宋修文的脈一探,忙向上首稟告道:“宋駙馬確中了毒。”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狗屁!衛智春大聲辯駁。
宋修文對衛智春的話聲充耳不聞,他隻含情脈脈,怔呆的望著沈雲西。
裝深情,他是專業的。
那模樣叫人直起雞皮疙瘩。看得眾人頭皮發麻。宋駙馬不愧是個變態!
沈雲西:“……”默默的彆過眼,扯了扯衛邵的袖子。
衛邵涼涼的掃視而過:“宋駙馬,適可而止。”
宋修文這才萬般不舍的扭過了脖子,傷心的垂下了腦袋。
衛智春見此,醍醐灌頂,如何還不明白,他目眥欲裂,怒氣衝天的大吼:“你們,是你們……你是他的人是不是,好啊,你們聯合在一起算計我,把我們當傻子耍呢!”
衛智春急怒的麵對著衛邵,本來就灰白的頭發,越白得慘淡了。
他想不通,宋修文既是他衛邵的人,何苦還來今天這一遭?
他故意把宋修文放出來,難不成就是閒得無聊,想看他們如猴子一樣演一場戲嗎?
衛邵看也沒看衛智春,他確實是故意把宋修文放出來的。
朝朝外來的身份始終是個隱患,再加上話本子,稍一經人引導,就很容易出事。
沒有終日防賊的道理,倒不如徹底攤開來說,借著宋修文這個當事人之一親口作保,經此之後才能永絕後患。
他清清冷冷的立在那裡,向上拱手:“父皇,如今事情已經很明了了,老安侯與淑妃娘娘沆瀣一氣,構陷王妃,汙人清名,其心可誅,還請父皇下令處置吧。”
齊淑妃終於坐不住了,忙忙離了椅座,跪地道:“陛下,陛下明察,臣妾沒有,臣妾真的沒有!”
她語聲急快:“臣妾是有罪,罪在臣妾愚笨糊塗,聽信了老安侯的讒言,沒能識出他的險惡用心,還代為引薦,這是臣妾的罪過,但構陷王妃是絕對沒有的!陛下!”
在繼宋修文之後,齊淑妃也踩了衛智春一腳。衛智春腰痛心怒,兩處相加,竟氣得發了怔,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而慶明帝聽了齊淑妃一席話卻久久不言。
殷太後和殷皇後也隻喝著茶。
齊淑妃心下暗恨,又要繼續自辯,沈雲西卻起了身,她和衛邵並肩立著,對殷太後道:“皇祖母,孫媳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齊淑妃:“……”等等,這話好熟悉。
殷太後笑撫了撫掌:“我們祖孫,有什麼不能說的,是什麼事啊?”
“那孫媳就直說了。”
“事情是這樣的,今兒早時,有意料之外的人傳信找上了孫媳,她們苦求孫媳許久,說是有天大的苦楚要麵見父皇母後,可她們又確沒辦法前來參加祖母您的壽宴,所以不得已求到孫媳這兒來。”
“您也知道,孫媳是個軟心腸,實在捱不過她們的苦苦哀求,又加之事涉淑妃娘娘,孫媳也沒法子,隻好自作主張,叫人去幫了她們一把,又暫叫她們在外等候了。”
“皇祖母,父皇母後,你們看這……”
沈雲西絮絮不斷才說完,就有人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
齊淑妃麵紅頸赤:“……”你他爹的沒有自己的話說嗎,非要裝模作樣的學我,行這羞辱之事!
氣過之後,齊淑妃又眉頭深皺,袖中的雙手緊擰著,心下焦煩,沈雲西這一出和她前頭一樣一樣的,顯然是來者不善,到底是什麼事?
殷太後可不知齊淑妃的憂慮,笑說:“這可巧了不是。哎呀,那就叫她們都進來吧。人多好,人氣足,熱鬨。”
得了殷太後應允,沈雲西便讓荷珠去帶人來。
荷珠領命而去,約過了半刻來鐘後,殿中眾人便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女子的哭聲,聲音高高低低的有不同,並非來自一人。
太後壽宴的大好日子,什麼人竟如此大膽,又是何緣故行哭嚎之舉?
眾人納悶之餘不自禁的往殿門口看去,隻見十幾個瘦條條的女子哭啼啼的走了進來。
當頭的那一個大著肚子,正是淑妃口中不愛出門、不愛見人的靖王妃薑百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