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很快回來, 蕭柳停下了與李正言的對話。
絮兒哭喪著臉進來:“公主,下次你彆這麼嚇奴婢們了,奴婢們九條命都不夠您嚇得呀!”
蕭柳灑然一笑:“怕什麼, 有我在呢。”
絮兒敢怒不敢言, 低著頭嘟嘴。
蕭柳笑著喝茶,不去管小妮子起性子。
如蕭柳所料,她今日行為雖然出格, 但做事更加出格的皇帝並沒有真的生氣, 加上容妃這個給力的生母從中周旋,一夜過去,宮裡一片太平。
宮裡太平, 蕭柳就不想太平過日子。
隔了一日, 夜, 月上中天, 正好是十五滿月, 她披了鬥篷不睡覺,跑到院子裡。
“阿正,你帶我去屋頂看月亮吧!”
李正言默默看著她。
蕭柳含笑回望, 態度堅定。
李正言上前一步,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引著蕭柳走到了宮牆下。
宮牆邊, 屋頂的陰影、樹影斑駁,皎白月光破碎灑落。李正言在陰影中行了一個禮:“卑下得罪。”
下一刻, 蕭柳腰上握上了一道有力的臂膀, 整個人被箍進一個硬邦邦的懷裡,迎麵夜風吹來,幾次失重後, 腳下有了著落處。
李正言抱著她在矮樹、牆上幾次騰挪,轉眼上了屋頂。
蕭柳扶著他粗壯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睜開眼睛。
一片燈火宮城映入眼簾。
頭頂是皎皎白月,遠方是萬家燈火,腳下是巍峨皇城……
夜風吹起她的裙衫鬥篷,蕭柳覺得自己仿佛要乘風歸去。
“真美。”
李正言確認她站穩了,一起看向威嚴端肅的皇城。
白日裡高高在上的宮殿,如今儘在他們腳下。
蕭柳站了一會兒,動了動腳,扶著他的手走向屋脊,落坐。
李正言抱劍站在她身側,目光悠遠望著遠方。
蕭柳拍了拍身側:“你也坐。”
李正言沒有動。
蕭柳:“這是本宮的命令。”
李正言當即坐下。
蕭柳噗嗤一聲被逗笑:“阿正,你怎麼這麼好玩?”
李正言木著一張臉看向蕭柳,似乎並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玩的?
蕭柳卻咯咯笑個不停,不僅笑,還上手直接捏上了他的臉頰往兩邊扯了扯:“阿正,其實你心裡沒這麼古板吧?”
李正言像被火燙到了一般,蹭地站了起來:“公主!”
蕭柳伏在膝蓋上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她的餘光瞟到,明亮的月光下,李正言的臉通紅。
地上的宮人們麵麵相覷,想喊公主下來又不敢破壞了公主的興致;不勸誡又怕出什麼事自己項上人頭不保。
蕭柳笑了好久,終於慢慢平複下來,她忍住了最後的笑意,拍拍身邊的位置:“好啦,我不笑你了,你回來坐,你這麼站著我心裡發慌。”
李正言看了看她,再次默默坐下,這次,坐得離她遠了一點。
蕭柳忍笑,故意往他那邊挪了挪。
李正言沒動,但也沒有彆的反應。
蕭柳果真不再捉弄他,而是抬頭看天上的月亮。
“阿正,你上次賞月是什麼時候?”
李正言沒出聲。
蕭柳也不說話,仿佛固執等著他回答。
很久以後,久得這個話題似乎早就隨著夜風飄散,李正言一板一眼的聲音響起:“六年前,中秋節。”
蕭柳問:“當時你在哪?是和父母過中秋嗎?”
李正言抬頭看著夜空又沒了聲音。
蕭柳這次沒有等他,開始說起自己:“我上次看月亮也是中秋,去年。我記得……中秋前一天,北邊傳來二姐姐去世的消息,良母妃在宮裡哭昏了過去,三哥進宮來求父皇,想把二姐姐的屍骨迎回京城……”
但是朝中有大臣不同意,認為出嫁從夫,二公主應該葬在夫家。
北邊是大遼的發源地,當年先祖與遊牧民族哈茲族結盟,一起開創了最初的大遼疆土。後來大遼入主中原,依舊與哈茲族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二公主便是這友好關係中的其中一個代表。
她嫁給了哈茲族某個貴族的繼承人。
然而哈茲族和大遼的生活早就截然不同,北邊苦寒缺水,生活條件不好,二公主雖然是公主,但駙馬爺在當地有實權,完全不受公主管束。他還循照當地舊例,除了公主,另納側妻二人……
二公主當年出嫁便是哭著上的馬車,去了那邊不出五年,香消玉殞。
三皇子是二公主的同胞兄長,想要接妹妹屍骨回家,然而一句祖宗禮法、一句出嫁從夫就把他打了回去,除了良妃和三皇子,無人在意二公主為何早早去世,生前過得好不好,死後想不想香魂歸故鄉。
作為親生父親的皇帝,中秋節前據說心情沉鬱了半天,第二日中秋便喜氣盈盈過節了。
夜風漸涼,屋頂上好久沒了聲響。
圓月緩緩西移,李正言似乎終於找到了安慰人的話:“殿下深受皇上喜愛,必然能留在京城。”
蕭柳仰著頭迎著月亮苦笑:“阿正,你事事聽從吩咐,應該知道身不由己的苦悶吧。我比你更難的是,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一生的背負,你能有逃開之日,我卻一輩子都不能。”
李正言聞言,緩緩低頭看過來。
蕭柳也回頭看他。
兩人在半空中視線相接,未曾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