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花大半是伍正言培育的,因為前幾年,蕭柳特彆愛菊,尤其喜歡收集各種名品菊花的畫作、書冊,恨不得親眼一見。伍正言便尋了許多菊花種在後院,日日精心照料,學習如何種花養花,這一年,大有所成。
江南文人多,蕭柳護國之名受人推崇,又幾次受皇帝讚賞,菊花會後,多出許多讚頌蕭柳品性的詩句文章,成為一件雅事。不過蕭柳隻送花參加了花會,後續名聲再高,她都不曾出現。一波熱潮漸漸平息,隻留下某些詩句依舊傳頌。
又有一年,園裡的桃林結了特彆多的果子,桃子又大又飽滿,特彆香甜。蕭柳就派人給周邊百姓分發桃子,後來,她這個不知名的園林就有了名字——長公主園。百姓取名簡單得很,但叫的人多了,這名字竟然變得格外彆致。
世人皆知長公主,卻不知長公主身邊有個駙馬伍正言。
直到十八年後的冬天,長公主園掛滿了白幡,習慣了長公主“坐鎮”的百姓們驚慌失措,以為是公主出了什麼事情,不約而同聚到園林前關懷詢問,卻被告知:駙馬爺仙逝了。
坊間都說長公主已婚有駙馬,很多百姓也曾言之鑿鑿見過公主和駙馬爺,見過他們散步,見過他們舞劍,還見過駙馬抱著公主舉高看馬戲……但都是傳聞,大半人不信這說書一樣的言論。直到這一天,滿園子素白,偌大的園林頭一回空洞洞的一片寂靜,大家才知道,原來這裡真的有一位駙馬爺。他走了,這個明明沒什麼變化的園子突然間就好像沉寂冷清了。
也是從那天以後,那對散步的夫妻再也沒出現過。
伍正言離開在寒冷的冬日,蕭柳很平靜。
年歲越大,傷痛越磨人,蕭柳一邊心痛,一邊釋然,也好,從此以後,他不用再夜夜難眠,不用痛得悶哼又強自忍住,不用日日喝藥敗了胃口越來越消瘦……
她想,這是好事啊,想著想著,無聲地落了滿臉的淚。
一個人過日子太冷清。
伍正言走之前想到了,給她列了滿滿一冊子的事兒,今年做什麼,明年做什麼,拜托她幫完成來不及完成的“心願”。
蕭柳何嘗不知道他的心思,第一年去了一趟阮南,他的故鄉;第二年回家畫了大半年沿路風景又一一燒掉,按照他的吩咐“燒給我”;第三年累了,安靜在園林裡賞花賞月休息了一年,第四年……她身子突然就不好了。
鬆了一口氣。
病重的時候,當了多年皇帝的趙銘來信慰問,朝中許多武將感念她做出的貢獻派人前來探望,平洲王世子已經成為新一任平洲王,派了長子帶著許多貴重藥品過來看望……冷清了多年的長公主園突然門庭若市,但整個宋安城卻人人懸心。
這麼多年來,因為這裡有個長公主,所以貪官不敢貪,酷吏不敢惡,奸商不敢太奸,地霸不敢囂張……長公主已經成了宋安城的活菩薩,隻要她在,宋安便能一片安寧。
蕭柳沒有孩子,走的時候,是當朝八皇子前來操辦一切後事。
人死如燈滅,蕭柳什麼遺言都沒有交代,手腕上是一條老舊的紅繩,手心握著一把匕首,嘴角含笑閉上了眼。
此後一個月,滿城慟哭。
…………
蕭柳閉眼時,做好了抽離的準備,想到馬上就會被抽走所有的感情,不舍地在腦中回憶這一生種種,容妃、阿正、絮兒、四公主、暗衛、平洲王……
“姐姐!”
一個聲音在耳邊乍然響起。
“嗚嗚嗚姐……你好慘啊……”
蕭柳迷茫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靈魂懸浮在半空,而麵前,是顏修?!
“顏修?你怎麼在……這是哪?”她四下觀望,卻發現自己還在長公主園的臥室裡,下麵躺著她沒了氣息的身體,絮兒帶著丈夫孩子在她身邊哭得快要昏過去……
“姐,我是來幫你的!嗚嗚嗚……你這幾年好慘,我找到了金手指可以幫你,你彆動,我把金手指給你。”
“金手指?什麼金手指?”顏華莫名。
慘什麼慘,她除了不舍,能這麼快死心裡其實很解脫,被回憶纏繞的日子過得太難了,一花一木、一情一景處處都是那個人得影子,一回頭就是他得音容笑貌……她寧可回地府,忘掉一切。
“來不及了!回頭再和你細說!”顏修一邊抹眼淚,一邊手一拋,把什麼東西拋到了顏華身上。
“姐,我進你識海,你彆抵觸我。”顏修緊跟著化成一個光團,向她飛來。
顏華怕他受傷,趕緊放鬆防禦接收了他。
剛接受係統進入識海,下一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曆。”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人前不敢分明說,不忍抬頭,羞見舊時月。”
“嗚嗚……嗚嗚……你看這些詞,多讓人肝腸寸斷啊……嗚嗚嗚……你不知道,當時的你,比詩詞所寫還傷心難過……我們看得好心疼……嗚嗚嗚……”
“好了彆哭了!”顏華望著天花板翻了一個白眼。
腦子裡的哭聲戛然而止,剩下幾聲強忍的抽噎。
“你腦子都想些什麼東西?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任務,也不是……第一次送人走……”顏華深吸了一口氣,“你這次發什麼瘋,直愣愣就衝進來?”
顏修委委屈屈地縮在角落裡:“都是那個顏清!他說你的病不是病,是相思成疾,生無所戀……我看你那麼難過,就聽信了他的話,以為這個金手指可以幫你重遇阿正,再續前緣……”
顏華又翻了一個白眼,無語至極:“我說過不用金手指。”
顏修不敢再說話。
一時之間,整個空間都變得無比寂靜。
顏華望著天花板,眼睛漸漸放空,許久以後,歎息一聲,喃喃念了一句:“他生緣會更難期……”
顏修一聽,整個係統縮得更小了,恨不得原地消失。更狠不得再來一個金手指,讓他穿越回去,把剛才念的詩吞回去!
念什麼不好,偏偏念這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