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弟子叫何誌新, 師從掌門師叔方鬆岩,年紀小,是方鬆岩關門弟子。他功夫不強, 年輕氣盛,以一敵三落入下風, 被打斷了兩根肋骨,受了不輕的內傷。
陸無衣知道方鬆岩。
陸賢章與武當幾個掌門師叔都有往來,其中交往密切的是三師叔張成溪, 兩人都是愛好風雅之人, 聚在一起經常談劍論詩,好不逍遙。方鬆岩排行第四,與張成溪關係親近, 因此經常結伴來六橋山莊。
陸無衣沒見過這個何誌新, 卻很熟悉方鬆岩, 以往原主都是以師伯稱呼。
何誌新今日能當街說出這番話, 陸無衣對方鬆岩心裡多了一層好感, 徒弟如此, 說不定做師傅的並沒有與陸家割席。
世間炎涼,縱然看透太多, 遇到一二個疑似公正有情義的, 便覺得心中溫暖。
江知白坐在一邊寫藥方,很是想不通,自己怎麼突然就成了大夫, “熱心”來給一個小子看病了?
他抬頭看向正在和圓靜說話的陸無衣,搖搖頭,默默提筆繼續寫自己的藥方。
圓靜大師正在向陸無衣道謝,陸無衣連忙回禮表示不敢當。
“不知施主如何稱呼, 多謝您和這位兄弟了。”
“晚輩姓吳,單名衣裳的衣。我大哥姓江,名知白。舉手之勞,不值得您如此。”
她故意說:“何兄弟說出那樣一番話,過路之人都不敢施手相救,就連我和江大哥都心中猶豫,若不是大師慈悲為懷,挺身而出,何兄弟今日恐遭不測。”
圓靜搖搖頭,念了一聲佛:“阿彌陀佛。民口如川,逆流而上者不多,何兄弟是個真性情的人。”
陸無衣望著他,輕聲問:“大師覺得,他剛才說的話,對嗎?”
圓靜抬眸看過來:“吳施主,世間之事,是非對錯應親眼看親耳聽,親自辨分明,老衲說對或錯,是老衲一人之言,還是要看吳施主自己怎麼看怎麼想。”
陸無衣卻沒放棄,依舊問:“我覺得何兄弟說的話不無道理,可外麵的人都不這麼說,您見得比晚輩多,晚輩想聽聽您的意見。陸家,真的通了魔教嗎?”
圓靜沉默了一下,又念了一聲佛:“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兩位施主初出江湖和六橋山莊的莊主陸賢章不曾接觸,老衲隻能說,老衲認識的陸莊主,是個光風霽月,疏朗俠義的人。”
陸無衣輕聲念著這八個字:“光風霽月,疏朗俠義。”心底湧起一絲暖意,陸賢章在如今臭名彰著之下,還能獲得這八個字,足夠了。
一張藥方刷地被遞到兩人之間,江知白:“呐,藥方有了,誰去抓藥?”
圓靜連忙說:“讓守樸去吧。”守樸是他身邊的年輕和尚。
那和尚長得圓臉和善,性格似乎有些沉默,但一有事情,就會立刻上前。圓靜一說,他便馬上接了藥方出門。
江知白完成任務就有了談興,接著他們剛才的話題說:“既然大師你也覺得陸莊主是被冤枉的,怎麼不出來替他說一句話?陸家滿門死得如此慘烈,至今名聲都是臭的。”
圓靜歎了一聲,搖搖頭沒有再說話。
何誌新這邊安穩後,江知白和陸無衣進了隔壁自己開的房間,收拾一番下樓吃飯。
兩人坐在客棧大堂角落,在人聲鼎沸中低聲交流。
江知白說剛才圓靜大師的表現:“這偌大的江湖,這種背地裡說一句公道話,明麵上對惡事緘口不言的人竟成了鳳毛麟角的正義之士,你不覺得格外有趣?”
陸無衣伸手去拿他麵前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能對兩個陌生人說出實話,的確不容易了,他難道不怕我們是故意釣魚,轉頭就把他這番話公布出去?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口碑崩盤徹底倒台也不過一夜之間而已。”
江知白伸手蓋在她的杯子上:“既如此,你何必借酒消愁?有如此正義之人為你說話,不該高興嗎?”
陸無衣揮開他的手,倒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儘,胸口湧動的不是高興,不是感動,是悲哀:“我認可他為人,與我是否高興有何乾?”
說完,又倒了滿杯,再次一飲而儘。
江知白默默無言地看著她。
這世界,一千個人說你通了魔教,你便是真的通了魔教,你該死,你滿門皆該誅。若有人幫你說一句公道的話,不偏不倚,隻因為沒有跟著眾人指責你,他就會被打成你的擁躉,被當成與你同流合汙之人,他也該死。
當偏激成了公正,公正就變成了邪惡,背後之人最該殺,然而這烏合之眾更讓人覺得悲哀。
江知白奪走她的酒杯:“把我的美酒都糟蹋光了,如牛飲水,不懂品味。”
陸無衣也不掙紮,停下喝酒問他:“你說的熱鬨就是這個?”
江知白神秘一笑:“自然不是,吃完飯天黑了,我帶你去看真正的熱鬨。”
陸無衣頓時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自認為與他寸步不離,怎麼這遠在淮北的熱鬨,她全然不知,他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吃完飯,江知白在前麵帶路,運起輕功朝著城南某一處飛去。
兩人到了一處酒莊,從外頭往裡看,滿院子的釀酒器材,幾個大庫房,看不出什麼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