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想著這些事, 周逸芳手下動作不慢,快速指揮兩個孩子扯出絲線,一人一頭拉在巷子口綁住, 從腳踝到小腿, 拉了好幾條。
她最近接了一單“貴人”的單子,布料絲線都是對方提供的, 其中有韌性極好的天蠶絲。
剛綁完沒多久,巷子裡就傳出喧鬨聲。
賴霸王被幾個手下護著抱頭鼠竄朝著巷子外奔來, 嘴裡罵罵咧咧都是汙言穢語, 大半罵的都是任十一。
周逸芳招呼兩個孩子:“快跑,躲起來。”
兩個孩子撿起銅鑼就鑽進隔壁小巷,周逸芳走到碎石路上,抓起一把碎石子,抬手撒在巷口地麵上。
賴霸王終於跑到了巷口,眼看著重見天日, 氣勢洶洶回頭威脅:“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你們這群刁民!都給我等著!看你們進了衙門是不是還這麼硬——哎呦——”
三四個男人忙著扭頭威脅,未曾看清路口異樣, 腳下一絆,全速往外衝的身子猛摔在地。
巷口撒滿了碎石, 裸露在外的臉、手全都被硬生生磨破了皮, 血呼啦的,看著可怖。
“啊——”幾人吃痛慘叫。
任十一停下追逐,站在不遠處持劍冷眼旁觀。
周逸芳護著兩個孩子躲在另一個巷子裡, 看到這一幕,兩個孩子捂著嘴偷笑。
賴霸王滿臉滿手血,褲子磕破了, 膝蓋動一下就疼,仔細往巷口一看,好幾條若隱若現的細絲斷在樹枝上!
“誰乾的!”
無人理會,幾個婦人拿著木棍站在任十一身後,氣勢不弱於男子;任十一更不必說,手中執劍氣勢鋒利,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大開殺戒。
賴霸王到底膽寒,不敢硬碰硬,罵罵咧咧地互相攙扶著走了。
趕走了惡霸,大家聚集在李三家,仔細詢問緣由。
如周逸芳料想一般,李三家隻剩下婦孺,無人借貸,隻是李三娘子的娘家侄子欠了印子錢,賴霸王討債討到了她這裡。
放印子錢的,根本不講道理,但凡沾親帶故就上門騷擾。
李三娘子坐在地上哭得淒慘,眾人的安慰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反而她對大家隔靴搔癢的建議安慰句句反駁,反駁得所有人都漸漸感到絕望。
是啊,怎麼躲?怎麼避?怎麼反抗賴霸王?
眾人幫不了多少忙,今日合力趕跑了賴霸王,卻不知日後還有多少麻煩。這條街上住戶多,人心難齊,大家都是要出門討生活的,都怕得罪了這樣混不吝的人,出門就要被暗算。
衝動之後,許多人開始心生後怕、後悔。
周逸芳安慰眾人:“今天出麵的是任大俠,賴霸王恐怕記不住大家隻記了任大俠一人的仇,大家不必太過擔心。”
大家果然安心了許多,但再往後,這條街的人心越來越散了。
這大概就是現實。
一時義勇團結一致趕跑壞人後,並沒有讓所有人越發齊心協力,而是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不能承受之後果,從此再而衰三而竭,漸漸隻想匍匐下去,苟且求生。
沒人可以指責大家的選擇,清醒如周逸芳也無法。
這個世道,官府和惡霸勾結,小小一條街的婦孺,哪怕齊心協力又能如何,不過蚍蜉撼大樹。
她自己都覺得沒有出路。
而這時,天氣漸涼,要入冬了。
周母不知怎麼著了涼,又可能這段時間擔憂大郎,加上年紀大了,一下子竟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周逸芳顧不上許多,一心照顧娘親。
賴霸王果然是個記仇的,也的確盯準了任十一。周母生病在討債事件之後一個多月,但周逸芳讓任十一去請大夫時,任十一卻空手而回。
他臉色難看,語氣充滿歉意:“我找到一個大夫,就來人阻撓威脅,沒人敢出診。”
周逸芳:“賴霸王的人?”
任十一:“今晚我就去把人解決了。”
周逸芳搖頭:“緩一緩吧,你如今已經被人儘皆知了,不像當年出事了也懷疑不到你的頭上。”她自己寫了方子,讓任十一偷偷送到關係親近的鄰居家,拜托鄰居去抓藥。
賴霸王還管不過來整條街的人。
周母這次隻是小病,卻纏纏綿綿很久都沒有好利索,大概人上了年紀就不得不麵對衰老的現實,周母早年辛勞,上了年紀遇上事,便一下子耗了底子。
等到周母能下地的時候,周逸芳挑了一個日子,全家坐一起吃完飯後,商量後路。
“賴霸王盯上了我們家,我估摸著,我繡活生意也會黃。”
周母咳嗽了幾聲,憂鬱不已:“那怎麼辦呢?有沒有人能治他的?”
任十一握劍:“我去。”
周逸芳皺眉,還未表達不讚同,任十一便說:“放心,解決了他,我就不回來了。”
周逸芳沉下臉:“這話何意?是覺得我們嫌你拖累?你眼中,我便是這樣的?”
任十一忙說:“自然不是,我……”想解釋很多,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向來平穩的氣息都急了一些。
周逸芳不理會他,望著父母:“爹娘,我們回老家吧。”
雲湖鎮,在記憶裡直到朱家被親子搶劫後才徹底亂了,朱家不倒,整體上還是安穩的。當然,這一世大郎不會走山匪的路,但是山匪必然還有,然而那邊沒有城裡這麼多權貴,有任十一這個武力高強的人在,反而比城裡安全許多。
她說:“當年我們搬進城裡是為了大郎,如今大郎已經十五歲,又去了軍營,我們沒必要繼續留在這了。葉落歸根,到底還是老家生活更舒服,花銷也小一些。”
周父聽到這連連點頭:“對對,回去吧,這裡本就不是我們的家。”
周母也同意了:“大郎不在,還是村裡住著舒心一些,隻是大郎不知道我們搬家了,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