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十一是個冷麵的,說話從不迂回:“昨晚流民燒了周邊幾個村子,我們的村子也被燒了,好在大家上山快,人沒事。”
其他幾個少年幫腔:“是啊,彆的村子太慘了,死了好多人。”
本來還心疼家園的村民頓時轉為慶幸,拉著少年們打聽起來:“怎麼回事?死了多少人啊……”
少年們七嘴八舌說起自己這一晚的“英雄事跡”。
周逸芳沒管這些,拉著大郎走到被人群擋在後方的父母麵前,大郎一看到祖父母,撲通跪下:“祖父祖母,大郎來晚了,沒有保住我們家。”
周父用力拉起孫子:“好孩子,你能救諸多百姓,已經很了不起了。”
大郎的到來確認了山下的安全,很快,村民們便結伴下山了。
哪怕已經得知結果,但是看到自己的家變成一片廢墟,半個村子的人都崩潰在家門口。
周家情緒穩定,隻有兩位老人稍微低落一些,但大郎陪在一旁哄著勸著,到底沒那麼傷心。
任十一和周逸芳一起收拾房子,順便說了昨晚發生的事,尤其是朱家的事。
“朱其成已經答應兩清,大郎和他們沒有關係了。”
周逸芳頗為意外:“大郎沒有偷襲陸長生老家,反而直接來了雲湖鎮?”
任十一:“因為知道你在這吧,他選擇正麵對上陸長生。”
周逸芳笑著念了一句:“年輕氣盛。”
任十一忍不住又問:“朱家的事,這樣是不是了了?”
周逸芳看他一眼,難得看到他這樣急切,點頭又搖頭:“孝道這事,是私事也是公事。大郎占領了雲湖鎮,他的身份遲早全鎮都知道,朱其成承認兩清不夠,還要讓整個雲湖都知道:大郎幼年遭生父舍棄,如今長大歸來救下生父一家,已經償還生恩了卻關係。”
這種輿論手段,任十一完全不懂,周逸芳懂,但是她不打算親自去做。
大郎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一路憋著疑問憋到現在已經十分難得,當祖父母情緒穩定後,他立刻跑到了周逸芳身邊,一邊搭手乾活一邊問:“娘,我們欠了朱家什麼啊?是你們搬來這裡日子過得不好嗎?”
周逸芳撿碎石塊的動作半點不停,口中回答:“我們沒有欠朱家任何東西,是你,與朱家有些淵源。”
大郎驚呆了,指了指自己:“我一人?”
周逸芳起身,拍拍滿是黑灰的手:“陪娘去河邊洗洗。”
大郎明了,跟著她走出去,一路走,周逸芳一路給他講那遺忘在記憶裡的三年朱家生活。
隨著她的講述,大郎腦海中漸漸浮起一些零碎的畫麵片段,畫麵裡,他的確有小廝陪玩,睡在雕花大床上,還有陌生的長輩……
走到河邊洗了手,周逸芳的故事也講完了,她起身看著呆愣愣的兒子,問:“不能接受?”
大郎下意識搖頭。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搖頭,現在又是什麼心情,簡直複雜得說不出話來。
“我……我昨晚……”他看著自己的娘親,“我看到了兩個孩子……”
周逸芳:“那是他後來的夫人生的,長子你也見過,當年我帶你來鎮上玩,在糕點鋪,你看到的那個買桂花糕的娃娃,便是朱其成後來生下的長子。”
大郎立刻有了記憶,不僅記起來那個孩子的模樣,也記起了那個夫人的模樣。
他看著布衣木釵的娘親,想到那個綢緞精致的夫人,心中酸澀不已:“娘,多謝你。”
周逸芳眉眼溫柔下來,孩子聽完自己的身世遭遇,沒有第一時間怨恨生父對他的苛待,而是感恩娘親為自己的犧牲,在他心裡溫情多於仇恨,她這些年的教育是成功的。
“你是我生的,養你教你都是我的責任。”周逸芳牽起他的手,“當年不告訴你真相,不為彆的,隻是希望你年紀小小時,不要被這些無稽之談移了性情。有些所謂的批命、簽文,沒有顯靈的能力卻有禁錮人心的作用。娘希望大郎是自由自在有自己抱負理想的大郎,而不是被批命限製或者執著突破批命的可憐人。”
大郎徹底明白了娘親的苦心,感動的同時對朱家人厭惡起來:“早知道這樣,我昨晚就不去救他們了!”
周逸芳帶著他往回走,說:“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第二件事。”
“娘?”
“朱家在一日,你和他們的關係就難以徹底斷開,世人嘴雜,又愛憐惜弱者。現在你救了整個雲湖鎮,救下朱家,大家會站在你這邊感慨朱家曾經迷信道士做下錯事;但是你若是越走越高,越過越好,朱家再也比不上你了,世人就會指責你不顧生父,若是你有了敵人,他們還會借此攻訐你不孝。”
大郎氣憤大聲道:“他們要說就說去!我絕對不會認朱家任何一個人!”
周逸芳抬手在他肩頭按了按,想說的話沒說下去,反而笑著感慨起來:“大郎長高啦,走的時候還能揉一揉你的發髻,如今隻能扶上你的肩了。”
大郎滿腔怒火瞬間消散大半:“娘——”微微低了身子靠在娘親身上,“給你揉。”
周逸芳笑起來,攬著他的肩膀往前走:“當年的事,錯在朱家,娘不容許他們玷汙你半分名聲。”
她拍拍兒子的肩膀:“你聽娘說……”
她將自己的對策一一掰碎了教給兒子,教他如何先下手為強,為自己的名聲掙得清白甚至讚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