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堇笑,笑中有幾分諷刺:“宗主。”她抬眼,毫無畏懼地直視著他,“天下修士修煉入歧途,我怎能明知死路眼睜睜看著大家繼續往前?這是其一。其二,各門各派趕往凡間護佑凡人,這其中必有無數事端,天衍宗作為三大宗門之首,有護佑天下之責,這天下,指凡間,也指修仙界。宗主應該立刻聯絡九黎、玄劍兩大宗,商討如何管理這‘庇佑人間’的事宜,避免兩界因修士們一時貪欲,造成大的混亂。天衍宗擔起這份責任,得到修仙界、人間共同認同,這靈氣,還會少嗎?”
宗主竟有種茅塞頓開之感,卻又不願承認自己是被紫堇這麼一個小孩點醒。
紫堇扯扯嘴角:“宗主,您莫怪我說話逾越。這些行事其實都在天祖的傳記中可以找到,我們身為天祖傳下來的宗門,本該最懂這些,如今這幅樣子,說到底便是宗門各位長老前輩——包括宗主您,都已經忘記了宗門真正的職責,一心隻為自己修仙。”
宗主的確很不高興,冷冷看著她,一揮手,就將她揮出了大殿,厚重的聲音從殿內傳來,如從天而降近在耳邊:“不過稍有成績便自傲至此,你如今還沒資格對天衍宗指手畫腳。”
紫堇捂著胸口躺在地上,第一次感受到了大乘期修士的法力,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這就是強者,她也會成為這樣的強者!
原地休息很久,紫堇才恢複體力回到自己的小屋,院子裡大家都在,眼巴巴等著她。
她一到,滿師兄就看出她受傷了。
“宗主對你動手了!”話一出,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紫堇笑笑:“我說了一些他不高興聽的實話。”
司明勻跑過來扶她:“明知道他不愛聽,為什麼還要說?”
紫堇:“因為這對宗門有利,也能解決眼下混亂的局麵,主要能打醒宗主,不要再沉迷自我的修煉,忘記了天衍宗的職責、他這個宗主的職責。”
無論是不是天衍宗弟子,所有人都聽得驚呆了。
居然敢這麼和宗主說話?
小師弟:“……這麼看來,宗主打得好像也不重……”
司明勻瞪眼:“這還不重!紫堇又沒說錯,最多算是諍臣。他身為宗主,就應該廣開言路,胸懷寬廣,識人善用,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怎麼配做一宗之主!”
季師姐“誒”了一聲:“我發現司明勻你說話一套一套的,我們說不出來的話你都能說得漂漂亮亮,挺能說啊?”
紫堇推開大家坐到石凳上:“他是皇子,爹是皇帝,他們家管著一國百姓呢,比天衍宗還大,他當然懂得一套一套的。”
季師姐一想也是,問他:“那你爹是這種廣開言路的人嗎?”
突然提起自己那位父皇,司明勻失神,被小師弟推了兩下才發現大家都看著自己,連不苟言笑萬事不上心的宋運都看著自己,等著自己回答。
“乾嘛?你們對皇帝感興趣?”
“是啊,皇帝是什麼樣的?”大家頓時忘記了之前的話題,都湊過來問人間皇帝是什麼模樣。
司明勻腦中閃過許多畫麵,最終搖搖頭,什麼都說不出來。
紫堇見他這樣,猜測他在皇家大概經曆了不少事,才有了從初見到現在這巨大轉變,不等大家再催他,提高聲音拉回話題:“不是在說我的傷嗎?有了新故事就把我忘啦?”
大家終於拉回了注意力,再次說起天衍宗的事。
“你想讓三宗管理修仙界對人間的影響?”滿師兄已經看出紫堇的打算。
季師姐點頭讚同:“這是個好辦法,若是三宗真能聯手,再聯合其他門派,建立規則,就像我們幾大門派合作互助的盟約一樣,十孔師叔說的那些亂象就能被製止。”
紫堇沒那麼樂觀,修仙界的功利心是幾百年來漸漸深化的,這種功利心很難驅除,所以對人間的“護佑”也很難正規單純。但是這事總要開始做,否則——
紫堇想到這幾百年來,人間發展停滯,修仙界逐漸衰弱……
修士之中,有雲山這樣負債累累的,但也有逍遙司明勻這樣初入仙途的,還有宋運這等差點就被教岔了的,人間則有那麼多無辜百姓。總歸,無辜者多,為惡者少,不能明知前方黑暗,還冷眼看著所有人繼續向前。
三宗管理修仙界的大事隻能讓宗主去牽頭,紫堇倒是不怕出問題,宗主此人一心求仙,隻要對仙途有利的,他都會儘力去做。
他們去探望了卓陽師叔。
但隻見到了蘭沙。
蘭沙告訴他們,卓陽偶爾能醒來了,隻是依舊很虛弱,沒什麼神誌,身體被魔氣腐蝕太久,修複太難了。持戒堂發布的任務也完成得不太容易,因為最近人人下凡助人,天衍宗弟子自然也難免。
紫堇幾人一聽,不曾商量便同時出聲,願意接下所有任務。
蘭沙感激不已,鄭重對這幾個孩子行了一禮,在他們出發前,將自己的錢財和法寶靈器都交給了他們,以助一臂之力。
卓陽需要的藥材不少,有些都是很珍稀的靈藥,人間供奉又逐漸減少,大家修煉時靈氣沒從前濃鬱,小隊幾人其實乾得挺辛苦。
但救卓陽為重,一行七人無人提出異議,或攜手同行,或分頭行動,隔一段時間,他們就將卓陽所需的藥材送到宗門。
卓陽一日好過一日,持戒堂對紫堇這些人越來越友善,這幫人到了持戒堂仿佛回了家,比紫堇在淩雲峰還要快活。
甚至人見人怕的望青,都能在院子裡微笑著指點小逍遙練劍。
卓陽徹底清醒那天,睜眼看到的就是一個紮著雙髻的小女孩,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臉關切地望著他。
看到他醒了,頓時一樂:“師叔公,你真的會醒哇!”
師叔公?
竟已經過了幾百年嗎?
卓陽出神。
小逍遙說完就掉頭我往外跑:“師叔婆!師叔婆!我真的看到師叔公醒了!”
蘭沙含笑的聲音從外及內:“你都守了好幾日了,這倔勁定是你那師父教壞的。”
“蘭沙——”卓陽微微起身,不太確定地叫。
一個身影如風一般飄到床邊:“卓陽!”
卓陽探手,碰了碰眼前人的臉頰,一把將人拉到懷中:“蘭沙!真的是你!”
“我夢到你救了我,同我說了許多話,但我以為自己死了,早就死了……”
蘭沙又哭又笑:“我還沒死,你怎麼能死?說好同生共死,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從閻王那拉回來!”
逍遙看呆了,轉身往外跑:“師父——師父——師叔公和師叔婆都哭啦!”
正抱著互訴衷腸的兩人一愣,鬆開彼此對視許久,噗嗤笑了。
蘭沙擦了眼淚,又幫他也擦了:“我一直都和紫堇幾個說,你是大英雄,可不能第一次見麵就在他們眼前掉眼淚。”
“紫堇?是你的徒兒?”
“不,是雲山和忘憂的女兒,距離你出事已經過去五十多年了,後來他們生了女兒,名叫紫堇,如今二十多歲了。這些年的事我日後一件一件與你說,紫堇是個極好的孩子,你能擺脫魔氣恢複至此,全靠她和她的朋友們。”
卓陽大概知道了,正點著頭,蘭沙就聽到門口有人小心翼翼過來了。
“在外頭猶猶豫豫作甚,進來吧!”
紫堇幾人一聽,忙堆起笑步入門內。
“師叔、師叔母,真是抱歉,小逍遙年紀小不懂事,打攪了你們。”
蘭沙白一眼紫堇:“得了吧,你教的徒弟,有一個算一個,都鬼精鬼精的,最小的這個,最精!”
紫堇哈哈一笑:“多謝師叔母誇獎!”
蘭沙:“……”
卓陽笑出了聲:“沒想到雲山師兄那樣溫潤的人,會養出這樣一個姑娘。”
溫潤?幾個年輕人見鬼似的看著卓陽。
蘭沙歎息:“雲山已經變啦,我日後同你說。”
卓陽收了笑,沉默了一會兒,釋然:“也是,五十年雖不是滄海桑田,也是物是人非。”
紫堇不在意地笑笑:“師叔好好養傷,蘭沙師叔母為了這一日付出心血良多,我們便不打擾你們相聚了,日後再來探望。”
蘭沙臉和眼眶同時發紅,卓陽握住未婚妻的手,緊了又緊。
卓陽過了難關,接下來隻要安心修養,紫堇幾人放下心來,打算去人間看看。
出發前,幾人發現,自己漸漸稀少的靈氣又變得濃鬱起來,仿佛回到了當初驅除瘟疫的時候。
“可是最近我們什麼都沒做啊?”大家疑惑不已。
紫堇也短時間內沒想通,越發決定去人間一探究竟。
臨行前去持戒堂告彆,蘭沙與他們說了卓陽的情況。
“我們這邊你們不必再掛心。不知是否因卓陽自小天資卓越,雖然遭遇大禍但如今修煉恢複極快,他周身靈氣極其濃鬱,我陪同修煉都能跟著受益。假以時日,我們也會下山遊曆,屆時來找你們。”
紫堇突然靈光一閃,心中疑惑有了一個答案。
正想著,蘭沙又滿懷感激地對他們行禮:“卓陽能有今日,還要多謝你們——”
紫堇一把扶住她:“不,您不用感謝我們了,我想,我們已經從卓陽師叔身上得到了回報。”
“嗯?”
“師叔於天下有功,我們又幫了他,天道公正,這幾日我們都感覺修煉時靈氣再次濃鬱,大概便是因為師叔吧。”
蘭沙一聽,卻是高興不已,但依舊說:“能獲得這個善果,是你們仗義相助的回報,與我們無關。這個大禮,是我與卓陽的,你們必須受。”
紫堇阻攔不及,幾人結結實實受了蘭沙一拜。
滿師兄抱拳,同樣給蘭沙行了一個大禮相回,其他人一同。
卓陽當真是個有大氣運大功德的人,紫堇幾人下山後發現,救卓陽獲得的靈氣比瘟疫那次絲毫不差,甚至並不會減弱,還隨著卓陽康複的消息傳出後,越來越多。
若這是一筆買賣,紫堇幾人完全沒虧本,司明勻和逍遙兩個沒什麼法力的人都受益極多。尤其司明勻,他那皇子身份帶來的靈力有缺,如今直接補齊。
紫堇感慨不已:“我從未見過如此立竿見影的現世因果,怎麼會整個世界都沒人注意這點,以致所有人一步步進入歧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