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詩(2 / 2)

說著他像瘋了一樣四處翻找。

姚春山竟然是京城人氏!從京城到上林縣據說有一千多公裡,他是怎麼流落到這裡來的呢。

好謎。

衛景平從一處鎮紙下麵抽出一張女童的畫像,拿到他麵前:“是不是找這個?”

姚春山一下子抱住那張畫像,嗚嗚地哭著:“乖孫女,我的乖女孫……”

原來畫像上的女童是姚春山的孫女,怪不得牽掛至此,衛景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是叫姚溪嗎?”

姚春山抹了一把眼淚,遲緩地找了張紙,提筆在畫像右下角寫了兩個小小的字——姚溪。

果然是“姚溪”,衛景平猜的沒錯。

因為想起小孫女姚溪情緒起伏過大,後來姚春山的腦子又亂了,說不出一句半句清晰的話來,問多了就胡說一氣,也聽不出來他在說什麼。

許久,等他平靜下來之後便去煎藥喝,衛景平不敢再多問,趕緊告辭回去。

一到家,便叫劉婆子把院子裡的鷹糞收集起來,拿盒子裝起來,又和衛二衛三借了點銀子,加上他的零用錢一塊兒送到延壽堂去了。

鷹shi白這味中藥用起來有些講究,晁大夫過目了那些鷹糞,搖頭皺眉道:“不行,不行。”

這味藥采集的時候是有講究的,必須要落在草上半風乾的才行,落在土裡的,摻了土的就不能入藥了。

衛景平趕忙拿出最大的誠意:“晁大夫您彆著急,我這就叫人每日白日裡把金雕給您送來。”

早該把金燦燦撒出去賺銀子了。

晁大夫這才稍顯滿意地哼了聲:“他那病,最起碼得瞧上個一年半載的。”

不算他的出診金,前前後後吃藥也得花五六十兩銀子。

“您看著治就是,”衛景平說道:“銀子和金雕都不會少您的。”

他想:免去了每次出診十兩銀子的診金,一點一點往外掏銀子買藥材總是容易點兒的。

……

一個多月平靜無事。

眨眼到了金秋八月,暑熱一去,秋高氣爽,中秋節近了。

白鷺書院貼出告示,從八月十二開始,到初十七開學,整整放五天的假,讓學生們回家過八月十五中秋節。

太爺武念恩因為愛子武雙白在白鷺書院念書,到了中秋節前一日,叫人送了兩簍子螃蟹來,說是請白鷺書院的師生們結伴出去飲酒吃螃蟹,吟詩作對好好玩一玩的。

“衛兄,白鷺書院的傳統,八月十二咱們去後山吃蟹喝桂花酒,你來嗎?”放學的時候,傅寧邀請衛景平道。

“來吧。”武雙白搓搓手,一臉誠摯:“我請大家吃大螃蟹。”

他比劃了一下,一隻螃蟹有半斤多那麼大個兒。

顧思炎更是手舞足蹈,圍著衛景平轉圈圈:“來嘛來嘛。”

“思炎你能不能停下來一會兒,”傅寧無語地看著顧思炎:“我眼暈。”

自從顧思炎來了白鷺書院,他一會兒要看宋玉臨每日通身光鮮跟個花孔雀似的在等著蒙童們擁戴追隨,一會兒要看顧思炎上房揭瓦被先生們追著罵,天天眼暈得不行。

偏顧思炎轉得飛快起來:“傅寧,你哪天不說眼暈,千萬早點去請個大夫瞧瞧,不要‘諱疾忌醫’。”

他剛念了諱疾忌醫的典故,要拿出來用一用顯擺一下子。

“要你管,”傅寧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才該去治治‘言三語四’的毛病。”

“哎,‘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我是白操心。”顧思炎小小地心疼了一把自己,心道,媽的姓傅的不可理喻。

傅寧比他的歎氣還悠長:“我是‘對牛彈琴,牛不入耳。②’呀。”

好嘛,二人鬥上了。

彼時衛景平及一眾蒙童們才發現,顧餅圈這天天被夫子攆著揍的玩意兒不是個草包,肚子裡麵還是有幾兩墨水的嘛。

宋玉臨在一旁冷然道:“‘公明儀為牛彈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聞,不合其耳矣。③’,嗬嗬,說正事了說正事了。”

一個“對牛彈琴不可理喻”被他們換著花樣大吵幾個回合。

……

衛景平:“好卷!”

這幫孩子吵個架都能把典故當沙土一樣往外揚,《莊子》都上了,可見卷成啥樣了,他得怎樣努力才能追得上他們呢。

“衛四,你還沒說去不去呢,”潘逍馬上問衛景平,他還沒來得及答話,一旁的宋玉臨不滿地哼了聲,在等著衛景平拒絕:“衛四不還要去繁樓送餐嗎?他忙著呢。”

“自然是要去的。”衛景平當作沒看見那個人,想了一想,應下了他。

上學就是社會化的過程,有和大家夥兒一塊兒出遊的機會,他為什麼要拒絕呢。

說完,他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了,留下宋玉臨在背後鼓眼睛:“哼,我說了……”早晚會把衛景平趕出白鷺書院。

可他已經知道沒有做到的事情不能宣之於口,趕緊把後麵的話壓了下去。

自從衛景平來了白鷺書院之後,蒙童們再也不圍著宋玉臨打轉,自然也不會慣著他的壞毛病,紛紛沒耐心地看了他一眼,散了。

把宋玉臨氣得幾乎打跌。

不過似乎除了風,並沒有人去安慰他,在乎他的情緒。

到了八月初十二那天,衛景平換了身衣裳,戴著竹青色頭巾,和傅寧結伴去了後山。到了之後簡單一分工,潘逍生了火,去架上大鍋和篦子,武雙白在掐紫蘇葉,衛景平調了生薑和醋汁,隻等螃蟹一出鍋就開吃。

隨後,宋玉臨和唐慶之姍姍來遲,手中拎了一壇桂花酒,未揭蓋已聞著清冽的桂花香氣,走近了放下酒拱一拱手道:“來晚了,叫各位好等。”

他一來,景平識趣地走到高處去看風景,沒湊他那個熱鬨。

偏偏宋玉臨的目光直直地搜尋著他而來:“衛四?”

他今日裡頭穿了磚紅色的交領內襯,外罩寶藍色的圓領袍子,從頭到腳一水兒的鮮亮,看著怪紮眼的。

“宋兄。”衛景平迎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心頭麻了:怎麼,宋孔雀公子又要搞事情?

他今天隻想安安生生地吃頓螃蟹,不想跟宋玉臨鬨彆扭。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三五好友美酒佳肴作陪,想來衛兄和我一樣都起了詩興吧?”宋玉臨話語熱情,仿佛他倆很熟的樣子。

衛景平雖說當初進白鷺書院的時候風頭蓋過了宋玉臨,但是實力上還是宋玉臨更勝他一籌,寫的一手好字人人稱讚不說,四書已經讀完了,小小年紀已經跟著溫先生在治經了,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彆人三五年刻苦都未必能全方位趕得上他。

要是他真心不把過去的過結當回事,衛景平何嘗不想一笑泯恩仇,結交這麼一個真正的才子呢。

叫他頭疼的是,宋玉臨的心眼比針尖還小,之前吃的虧,他總想尋個機會百般找補回來。

衛景平猶豫了:到底要不要讓他一次,讓宋玉臨磕點心理上的自我滿足呢。

且看看他要做什麼吧。

旋即捕捉到宋玉臨眼中的促狹,衛景平了然了,他這次大約是要和自己比試作詩。

這個,不是他想讓,而是根本就沒有贏的勝算好嗎?

衛景平覺得自己隻有躺平這一項選擇,於是坦然道:“我尚沒有學熟韻呢。”

連韻腳都不大能信手拈來呢。

宋雲臨見他還沒開始就先服軟了,麵帶得色,環顧四周道:“登高入空山,興來誰與語。野徑少年行,秋風動禾黍。”

“好詩。”他吟完最後一句,唐慶之帶頭叫好。

“確實是好詩。”衛景平也由衷地歎道。

起碼他聽懂了,而且對仗工整、押韻,畫麵感清幽美好,怎麼能不是好詩呢。

宋玉臨沒想到他也會跟著大夥一塊兒誇讚自己,心中更得意了,隻是嘴上謙虛地道:“隨口作的打油詩,讓大家見笑了。”

“這可稱不上是打油詩。”唐慶之狗腿地奉上筆墨紙硯,讓宋玉臨把詩寫了下來,印上墨寶。

“傅兄,你作詩也不差,不來一首嗎?”潘逍拿胳膊搗了下傅寧。

傅寧見他們都看了過來,有些臉紅地道:“承蒙各位看得起,我這就獻醜了。”

他想了想邊走邊吟道:“秋蟬響似箏,閒傍柳邊行。潭水平如鏡,葉飛細浪生。”

最後一句落地,潘逍嘴欠地道:“我以為傅兄的這首詩更勝一籌,你們覺得呢?”

眾蒙童紛紛看著宋玉臨。

隻見他麵色並無難堪,坦蕩地道:“秋蟬鳴叫,殘柳披拂,潭水如鏡,秋葉飛揚,確實比我的更好。”

衛景平從宋玉臨臉上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真誠,簡直見鬼。

傅寧擺擺手道:“宋兄謙虛了,科舉場上,你我這種頂多不出格罷了,沒有誰比誰更出彩的。”

他們二人這般謙虛,眾蒙童隻有叫好恭維的份,誰還敢頭鐵開口作詩。

隻有顧思炎這個二傻子一邊掰著螃蟹腿一邊拿眼去瞧衛景平:“衛四,來來來,該你了。”

他就不信他小叔顧世安眼光這麼不濟,一年花十二兩銀子買不出首豔壓宋孔雀的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