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一聲“溫二”與先前模糊不清的說話聲不同,響亮無比。方嬤嬤一怔,抬頭問對麵的丫鬟,“誰是溫二?”
丫鬟也是一腦子糊塗,“奶奶該是溫大娘子才對。”
“喲,這新人怎麼還鬨上了,今兒是誰守夜......”這頭還未鬨明白,外麵廊下突然傳來說話聲。
聽聲音像是大夫人吳氏,方嬤嬤眉頭一皺,忍不住嘀咕,“她來湊什麼熱鬨。”使了個眼色給旁邊丫鬟,“你去瞧瞧。”自個兒則悄悄上前,耳朵貼上了直欞門扇。
丫鬟匆匆走出去,大夫人已帶著一眾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立在了院子的穿堂內。
見丫鬟來了,大夫人挑眼朝燈火通明的廂房內望了望,神色一片憂心忡忡,“這大晚上的,賓客還沒散儘呢,溫家大娘子可是鬨上了?”
“鬨一會兒就過去了,大夫人不必擔......”
“你等著,明兒一早,我便讓人抬你回溫家。”新郎官兒似乎是氣得不輕,瞧這陣仗怎麼也不像是一會兒就過去的樣子,大夫人心知肚明,故意問丫鬟,“三公子怎還把人家大娘子送回去呢,老夫人還躺在床上呢,可經不起他嚇唬。”
丫鬟心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您就彆來火上添油了。
屋內溫殊色聽他說要把她抬回溫家,到底有些心虛,旁的她不怕,唯獨怕惹祖母傷心,瞅了瞅跟前滿臉怒容的郎君,實在想不明白,緩聲道,“狗有什麼好怕的。”
她一副憐憫之相,無疑讓他再次回憶了一遍那日幾人的狼狽。
這還不算,她又無辜地補了一句,“它真不咬人,真的......”
“你把嘴巴閉上。”謝劭眼睛陣陣犯花,受不了她,“總算知道你們家老夫人為何要讓你溫二娘子上了大娘子的花轎,這不是濫竽充數嗎,不這麼做,你怎麼嫁得出去。”
嘴可真毒。
說話的聲音也不小,傳到門外,方嬤嬤聽見了,穿堂內的大夫人一眾丫鬟婆子都聽到了,頓時耳邊鴉雀無聲。
這還得了。
大公子不是大公子,大娘子也不是大娘子,真相簡直驚天破石,讓人不敢相信。
“你厲害,怎麼娶媳婦,還頂上旁人的名了......”
屋內新一輪又開始吵上了,外麵一堆局外還遲遲反應不過來,大夫人掃了一眼對麵目瞪口呆的丫鬟,假模假式地捂住心口,倒退兩步,驚呼出聲,“老天爺!居然溫家大娘子也換了,這該如何是好。”
大夫人看似要被嚇暈厥了,聲音卻格外宏亮,隔著婚房清晰地傳進了兩位當事人耳裡。
屋內箭拔弩張的兩人齊齊安靜下來。
外麵大夫人愈發著急了,嗬斥一眾仆役,“你們還愣著乾什麼啊,還不快去隻會老夫人,溫家主意倒是不小,還想偷梁換柱,以為隨便抬個人進來,就能糊弄咱們了,哎喲,可憐咱三公子了,這娶的怎就不是大娘子呢......這事咱沒完,必須得去溫家討個說法......”
很明顯的諷刺了。
造孽在先,報應在後,合情合理,沒什麼想不通的,隻得乾受著。
先前兩人還唇槍舌劍,恨不得與對方掐個你死我活,一瞬如同泄了氣的皮球,躺平任人嘲,立在那一聲不吭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大夫人都走了,屋內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安靜得不太正常,方嬤嬤心頭一跳,慌忙推開一條門縫,“公子。”
“出去。”謝劭心煩。
方嬤嬤關上門吸了一口長氣,還好,兩人都好好地活著。
這事要怎麼善後,身為奴才她也不知道,身子埋進土裡半截了,還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之事。
鬨出這般大動靜,且有大夫人那張嘴報仇雪恨,老夫人想必很快就會知道,她還是候在這兒,好生看顧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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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吳氏的話連諷帶刺,猶如一瓢涼水,徹底潑滅了兩人身上的火焰,都沒了心思再動嘴。
既已成事實,再追究是誰的過錯毫無意義,緊要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冷靜下來後,溫殊色的心情跌到了穀底,一抬頭,銅燈上的紅蠟燒出了蠟油,掛在燭柱上,像極了滴下來的一串串眼淚,莫名讓人覺得悲傷,似是為她這一場糟心的婚事哭泣。
今夜一過,謝家上下都會知道她不是大娘子,是溫家二娘子。謝家的謀算落了空,會不會惱羞成怒?
適才她說的那辦法,細想起來實則也行不通,就算讓謝家今夜把她悄悄送回溫家,大娘子就樂意嫁給謝三了?
做了一次孽,便遭了這般報應,萬不能再打旁的歪主意。
她是徹底走投無路,但他謝三也好不到哪兒去,頂著大公子的名來溫家接親,之後又頂著自己的臉同她拜堂,前堂賓客的眼睛又不瞎。他要真敢八抬大轎把她原封不動地抬回去,那他謝家的名聲也不要了。
轉念又一想,都能當著大夥兒的麵臨時換新郎了,謝家怕是也沒把名聲當回事。
謝家真要兩敗俱傷撕破臉,吃虧的還是女郎。流言蜚語一起來,還不知道把她傳成什麼樣,大抵說她不要臉,自個兒往上貼也沒人要......
她估計也會成大酆開國以來,唯一一個被退回來的新娘子。
名聲沒了,這輩子再嫁人是無望,祖母原本是為了自己好,想讓她嫁個會疼人的郎君,結果好心辦了壞事,心疼和內疚,怕是能把她活活慪死。再想起臨走時,門扇內的那道身影,心口驀然一酸,眼圈也跟著泛紅。
要不......
可怕的念頭一起來,溫殊色下意識回過頭,她那一聲狗叫後,謝劭早已離她遠遠的,立在屋內的一片狼藉之間,一手叉腰一手扶額。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也偏過頭來,眼神極不友善,讓人忍不住又想懟他,但論品相......
她記得自己今夜頭一眼瞧見的是他右邊側臉,後來他一湊近,又瞧見了正麵,如今對著她的是左側,突然驚奇地察覺,那張臉居然全方位沒有半點缺陷,完美得有些過分,再看身形,骨架大,肩膀也寬,個頭.....似乎比她親哥哥溫淮還高半個頭。
論品行......
還是彆論了。
他全身上下可圈可點的,隻有那張臉。
巧了,對麵的謝劭也是如此想法。
一通鬨下來,溫殊色麵前的流蘇珠子早已掀開,搭在了鳳冠上,一張美人臉徹底地暴露出來,作為新娘子,今夜的妝容自然細致,柳葉眉,櫻桃小嘴,她的臉不似一般女郎那般消瘦,飽滿有肉感反而看起來更為水嫩,雙頰上暈了一層淺淺的桃粉胭脂,眼角也有,分辨不出是有何種胭脂調出來的色彩,但明豔動人,眼睛......
她剛翻開的那白眼是何意?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