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雜亂,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人最多的地方。
這個菜市場管理一般,地上坑窪的路麵蓄積著臟水,周圍穿著拖鞋來往的大叔大媽們在車後座裡載著孩子,把電動車和共享單車騎出一種秋名山車神的氣勢,輪胎嚴絲合縫的貼著彆人腳後跟上,停車開車的操作技術含量極高,驚呆了陳琅這個從來沒進過菜市場的小土鱉。
他後退一步,麵容有些嚴肅:“這……”
“這比十字路口還危險,簡直就是一個事故多發地,”他攥著購物袋的手捏緊,活像個躊躇不前的小媳婦兒:“我真的要進去嗎?”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隨意穿出來的白色運動鞋,忍不住往後瑟縮了一下。
【進!】8485言簡意賅的指揮。
於是陳琅邁著小碎步扭扭捏捏的進去了,為了極力避免彆人踩到他的鞋,陳琅把腳走成內八,畏畏縮縮的左顧右盼,結果一個不察還是被一隻飛來橫腳踩中,他的麵目忽然扭曲,仰頭痛苦的叫了一聲:“啊——”
不小心踩中他的腳嚇了一跳,連忙收回去混入人群中,隻留下運動鞋網麵上一個明晃晃的黑色鞋印,看起來臟兮兮的,那是讓強迫症患者和潔癖患者看了都會極度不適的程度。
陳琅麵目猙獰,直到又被人連接著踩了幾腳,他終於放棄自己的白鞋擺爛了,儘量不低頭的往菜市場深處走去。
西紅柿,青瓜,娃娃菜,青椒,胡蘿卜……
陳琅到處看看,買了一把蒜苗,買完胡蘿卜又買一些比較便宜又能久放的菜,在他正在勤勤懇懇費勁兒的挑番薯的時候,旁邊賣魚的地方傳來一聲尖利的爭吵聲,聽著有點耳熟,於是陳琅放下番薯挎著一兜子菜湊過去看熱鬨,支棱起八卦的小耳朵。
一個中年婦女掐著腰正在大罵,表情很刻薄,幾乎是在惡狠狠的同另一個人在爭論著什麼,身上還穿著那件防水圍裙和黑色水靴,站在一個魚攤前麵。
陳琅的視線從她的麵上掠過,目光定在她身後被揪著手臂動彈不得的瘦小身影身上。
仍然是那身洗得發白的校服,過長的頭發,他看起來實在是太瘦了,陳琅猜測是長期營養不良,被婦女緊緊捏住的一隻手臂被掐得皮膚通紅,手上沾了一點血跡。
邱雪正在跟那個顧客據理力爭,對方死不承認自己拿了她們多找的錢,怎麼都不肯拿回來,周圍已經聚集了一小堆人,那個中年男人便開始大聲告她汙蔑,賣個魚都這樣不講誠信,以後再也不來買了。
邱雪性子要強,平生最恨這樣耍賴的人和事,絕不可能讓彆人占到自己的便宜,差點當成跟那個中年男人打了起來。
眾人好說歹說勸開兩個人,中年男人得意洋洋的挺著啤酒肚走遠,邱雪幾乎咬碎一口牙,轉身一巴掌甩到了身後的少年臉上,恨聲道:“都怪你,找錢都不會數數的嗎?沒長眼睛嗎,你還給他多找了那麼多錢,你要是什麼都乾不好那我帶著你還有什麼用!”
少年臉上很快浮出一個巴掌印,有路人似乎覺得不忍,但卻並沒有出聲製止,而是默默走開了。
陳琅皺了皺眉頭。
再怎麼樣也不該當著眾人的麵往孩子臉上扇巴掌,這算是家暴了吧?而且看周圍人和那少年自己的反應,這種事應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若是長期以往的因為這種小事而動手,未免太過殘忍。
他出聲道:“老板娘。”
邱雪惡狠狠的瞪過來,以為他也是勸和或者指責自己的人,卻見這長得一臉凶相的高大男人溫吞片刻,向她說:“來條草魚,要那條。”他指了指池子裡某條遊動的魚,體型不大,“幫我處理一下切成塊,我拿回家直接做菜的。”
邱雪終於放開趙宇聲的手,推了趙宇聲一下,“聽到沒,還不去抓魚?”
身形瘦弱的少年踉蹌幾步險險站穩,沉默著拿起兜網去網那條魚出來,提到菜盤旁邊宰殺。
陳琅沒給現金,直接在手機上轉了賬,邱雪在聽到轉賬提示音才頗有幾分賠笑意味的向陳琅道了一聲歉,然後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趙宇聲殺魚的動作很流利,提著一把沉重的菜刀將魚腹劃開,但約摸是沒什麼力氣的原因,他的動作有點抖,指間沾了不少魚身上的粘液和血跡,刮魚鱗的時候也顯得有點吃力,看得陳琅頻頻皺眉,“他怎麼回事兒?”
【餓的,沒力氣。】
陳琅看向一旁的邱雪正在撈魚的背影,“才十四五歲的孩子,飯都不給吃飽?”
【……】
夢裡的趙宇聲哪怕再凶殘那也是以後的事,現在他也不過是個初中都還沒畢業的孩子而已。
陳琅對他那堪稱殘暴的初印象褪去,恍然的把這兩個人區分開來,時下莫名有點不忍,“小孩兒,你要是殺不了的話直接拿袋子裝給我,我自己拿回去殺吧。”
趙宇聲沒說話,乾脆利落的一刀把魚頭剁了下來,咕嚕嚕滾到菜板旁邊,陳琅莫名縮了一下腦袋。
他動作利索的飛快把魚處理好,斬成一塊一塊,魚肉在案板上痙攣,但可以看得出他好像確實使不上力氣,有的魚肉一刀切的時候沒切斷,還得來上第二刀。
把魚殺好,放鋁盆裡用清水洗了一遍粘液和血絲,趙宇聲將多餘的水漬抖出去,隨手扯下一個紅色的塑料袋子裝進裡麵去,遞給他,全程沒有直視,也沒有說一句話。
陳琅接過魚,“謝謝。”
他猶豫了一會兒,從自己的購物袋兒裡掏了掏,掏出一個蘋果遞給他,“你餓不餓,吃點兒吧。”
趙宇聲的目光終於抬起來,透過層層疊疊的前額劉海看向他,他的眼瞳很黑,黑得好像透不進一絲光亮,沉沉的,沒有伸手去接。
好像那一瞬間和夢裡的人重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