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說搬家的事再看看吧, 結果這一看就看了好久。
陳琅因為那些個日子都在替張雙照顧奶奶,實在沒空搬家,而郊區他看好的那個房子因為還沒付定金和時限的問題房東已經租給彆人了, 隻能再另外找一間。
後來又因為這樣那樣的事耽擱, 他就乾脆暫時先將這事兒放下了。
趙宇聲上完高一的第一個學期,第二學期分班, 便和廖清折不在同一個班了。
他的成績變得平庸。
等到了高二, 休學一年的黃思兆也跟著考上了這所高中,在台上做新生代表致辭,他看起來比初中時瘦了些,臉上的表情有些淡漠,麵對台下黑壓壓的人頭也沒見臉上絲毫慌亂之色, 隻是走過程一樣把背下來的稿子念了一遍, 但下台的時候仍引起了小範圍的騷動。
青春場是個荷爾蒙無法發泄的地方。
他作為新生代表還挺有名的,聽說是以第一的成績考上來, 身家相貌樣樣不錯,聽說就是有點身體不好。
趙宇聲隔著茫茫人群精準找到了廖清折望著台上有點出神發愣的表情, 眼睛微微彎起,跟著澎湃的掌聲一起鼓起了掌。
沒幾天後他就在放學路過時看到了廖清折和黃思兆在人跡罕至的小樹林裡接吻,像兩隻小心翼翼碰在一起互相試探的幼獸, 廖清折攥著黃思兆的手腕, 幾個手指不停的磨著他的指骨, 因為升入高中後加入籃球隊曬黑的皮膚與黃思兆略顯慘白的膚色對比強烈, 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在主動了。
趙宇聲輕輕拍下一張照片,想了想,揣起手機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回到家後陳琅告訴他暫時不搬了的打算,趙宇聲見他穿著圍裙在擇菜, 便輕輕附身下去仿若擁抱的碰了他一下,應道:“嗯,我都聽哥的。”
陳琅的後頸被他的氣息噴得癢癢的,一時竟沒察覺到現在的氣氛到底有多gay,反而還覺得趙宇聲這崽子的性格怎麼這麼反複無常,一會兒冷淡一會兒親昵的,忒煩人,便很直男的直接對他說:“彆碰我,癢。”
趙宇聲:“嗯。”他蹲下來幫他摘菜,笑著開了句玩笑:“哥現在看起來像個好賢惠的家庭煮夫,以後該便宜了你的另一半。”
“彆瞎想,”陳琅頭也不抬,“我沒這個打算,你不用擔心什麼。”
什麼另一半,他總不可能用這具身體給趙宇聲找個後媽吧,那太離譜了。
趙宇聲聽後沒怎麼說話,擇菜的動作卻輕快不少。
晚上陳琅燉了雞湯端著鍋出來,戲癮突如其來:【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雞湯來嘍~】
8485突然被cue:【?】
陳琅舀了一大碗給趙宇聲,看他慢條斯理的喝了一會兒,有意無意的問他,“最近在學校裡怎麼樣?”
趙宇聲夾著菜,“很好啊,怎麼啦哥?”
“你班主任打電話給我說,你最近成績下滑得很厲害,是不是遇到什麼事兒了?”陳琅就怕他像以前一樣遇到什麼校園淩霸,又不願意講出來。
趙宇聲夾了一根青菜,放進碗裡,“沒有,就是…哥,”他忽然抬頭,張了張嘴:“突然沒有那麼想學了,按照常人所想象的理想狀態中,努力學習,考個好大學,畢業後出來找一份穩定理想的工作,再找個伴侶,就這樣過完一生,我忽然覺得,這好像不是我的生活。”
他說“不是我的生活”。
而非“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陳琅應上他的目光,仔仔細細挖出裡麵的每一分變化,竟從那一雙眼睛裡看到了幾絲迷茫。
就像一個不會溜冰的人忽然被推到了溜冰場上,被周圍人起哄的那種無所適從的茫然。
陳琅維持著表情不變,把嘴裡的蕨菜嚼得嘎吱響,“你碰到什麼事兒了嗎,跟哥說說。”
趙宇聲回神,宛如要抓住什麼似的朝他伸出手,“哥我——”他的話未落下,卻將手錯了過去,慢慢落在一瓶辣椒醬上,“哥我拿個辣椒,你要吃嗎?”
陳琅:“……不錯,謝謝。”
小孩兒還挺嘴硬。
陳琅把那份放置許久的體檢報告拿給他看,趙宇聲拿到手仔仔細細看完一遍,確認沒什麼問題後收進抽屜裡。
那天陳琅留了個心眼兒,等小孩兒回校幾天後他去學校周圍看過一次。班主任說趙宇聲成績一直下滑,陳琅便借口孩子狀態不好想去學校裡看看他了解下環境,借此要了個入校的機會。他上男生宿舍的時候趙宇聲不在,隻有他舍友在,宿舍氣氛看起來挺和諧的,不過他舍友說趙宇聲似乎有點不合群,平時很少待在宿舍裡,每每下午放學以後都會出去一趟,在門禁之前回來。
陳琅問他平時會去哪兒,舍友們一問三不知,隻是給他指了個大概方向。
陳琅離開後往他們指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便從那兒看見了一條繁雜的小吃街,看起來很亂,陳琅走了一陣覺得累了,順手買了杯奶茶,一回頭便剛巧看到對麵大排檔上拿著紙筆的服務員,正側耳傾聽著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的點菜要求,仿佛完全沒有感知到對方摸著自己腰際的一隻手。
陳琅的奶茶還沒出來,卻看得眼皮突突直跳,當即抬腿就要過去,身後傳來店員的聲音:“給,您的奶茶已經好了,謝謝光臨。”
於是陳琅拿個奶茶的功夫,那小服務員已經拿著紙筆去了後廚,而那個不要臉的男人坐在原地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看得陳琅火大。
趙宇聲怎麼在這種地方打工?!
難道自己賺的錢還不夠養他嗎?用得著他需要在課業之餘跑出去兼職打工,怪不得老師說他的成績下滑得這樣厲害。
陳琅憋著一股氣,沒有立馬衝上去,怕衝撞了老板和客人,更怕撞破了少年的自尊心。
於是他憋著這股氣,憋呀憋呀,憋到天色大晚,那個中年男終於吃飽了摸著啤酒肚舒適的打飽嗝,等人結賬離開之後陳琅跟在他身後,準備給這個老逼登一個教訓。
待人拐進狹窄的巷子裡,陳琅在後方遠遠跟上去,眼看男人就要從巷子裡出去的時候,側邊忽然出現一個身影,棍子狠狠落在老逼登腦袋上,瞬間開了一朵燦爛的大紅花。
陳琅滿眼震驚的看著幽幽從側邊走出來的趙宇聲,手裡還握著方才那根實心木棍,臉色冷靜,一點都沒有做過壞事後的慌張,好像…已經做過了這種事不止一次似的。
趙宇聲揮出那一棍猶覺不夠,棍子便如雨點似的落在男人身上,專挑最軟最痛的地方下手,打得對方頂著一臉血哀聲連連,求饒不止。
直到對方趴在地上再也無法掙紮,陳琅看見有血濺上趙宇聲的褲腿,他仿若不覺,一腳踩在對方的左手上,慢慢用力。
不多時,中年男發出一聲微弱的慘叫,陳琅遠遠的聽見“哢嚓”一聲脆響。
手骨直接被他踩斷了。
陳琅瞳孔微縮,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那一直背對著他的趙宇聲若有所感,忽然猛的一回頭,臉色慘白了一瞬:“哥?”
他第一反應是將沾血的棍子往身後藏。
“你在乾什麼?!”陳琅帶著怒氣質問他。
“我…我……”趙宇聲被當場逮住,無從辯解,他看了看陳琅滿是怒氣的臉,忽然就不慌了,帶著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你也看到了,我在打人。”
“為什麼要打人,這是不對的!”陳琅氣急,難得用這麼凶的語氣對他說話。
“他的手不乾淨,我為什麼不能還手?”
“可你用暴力手段是不對的,你才多少歲,你現在就怎麼敢當街打人,”陳琅很生氣:“有沒有想過要是被抓到之後是什麼後果,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暴力傾向,這是誰教你的?!”
趙宇聲擦了一把血跡,不語,就那麼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問題,巷子裡很暗,趙宇聲半張臉都在陰影裡,眼神裡竟顯出幾分陰鷙。
某一瞬間他和那個大號的趙宇聲重疊在了一起。
陳琅心裡一突,最怕的就是這樣,他辛辛苦苦掰正的小崽子,明明開始看著還是好好的,結果兜兜轉轉到最後還是走上了那條老路,這讓他怎麼可能不生氣。
如果他還是像三十七歲的趙宇聲那樣暴力,血腥,毫無同理心,那他的內裡幾乎已經沒有一個人樣了,這樣的人還怎麼像正常人一樣平安健康的長大,甘願去過一個普通人的一生。
他陳琅可以為了趙宇聲去把這個老逼登打一頓,但是獨獨隻有趙宇聲不能出手,趙宇聲一出手,那性質就變了。
陳琅快步走過去,不顧地上□□的人,搶過他手裡的棍子,盯著趙宇聲的眼睛,“這不是你做的,對吧?”
趙宇聲沉默片刻,或許是看到了他眼裡的怒氣和失望,他麵無表情的回視著,與陳琅對峙許久,最終還是伸手,一根一根的掰開陳琅緊握木棍的手指,將棍子拿回自己手上,輕聲道:“是我做的。”
“本來就是我做的,哥,你甚至不知道在他碰到我的那一瞬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他笑了笑:“我就是這樣的人啊,在你麵前裝了這麼久真的很累,哥,你現在清楚我真正的樣子了嗎?”
他拒絕了陳琅給他的機會,甚至撕破了臉皮。
“你以前分明不這樣,”陳琅道:“曾經那麼聽話的一個孩子,難道還能是我的錯覺嗎?”
“沒錯,就是你的錯覺,”趙宇聲歪了歪頭,“我裝的,隻要我表現得越可憐你就會越心軟,我隻是想逃離邱雪,再讓自己過得好一點,難道我這樣還有錯嗎?”
明知他是故意激怒,但陳琅還是無法避免的怒氣上頭,“不是這樣的,是不是邱雪回來找過你了?你告訴我,我來解決!”
趙宇聲偏過頭不願直視他,“不是,什麼都沒有,這些行為都是我自發的。”他說:“從來都沒有彆人強迫。”
“趙!宇!聲!”陳琅是真的生氣了:“你給我說實話!”
趙宇聲先是不吭聲,然後才說,“這就是實話,哥,如果你後悔收養了我的話,你為了養我而付出的那些費用,我可以算清楚了以後工作還給你,我會搬出你家住在學校裡,以後也不會再找你要錢的,還有——”
“啪”的一聲,他未說完的話被一個巴掌打斷。
陳琅氣得嘴唇都在哆嗦,“你最好不要後悔你今天說的所有的話。”他轉身就走了,再也沒有看身後趙宇聲的表情。
巷子裡的步伐遠去,木棍哐當哐當的落在地上,趙宇聲低頭,看見中年男小心翼翼伸著手去夠木棍的小動作,他頂著巴掌印露出個溫溫的笑來,氣質與方才截然不同:“看戲看夠了沒?”
“看夠了就該我了吧?”
“知道嗎?”他湊近些許,對著男人的耳朵,“我平素最討厭這樣的事了,在你把手搭在我身上的時候,那一瞬間我隻想把你的手砍下來片成片,放在火鍋裡涮熟了然後一片一片塞進你的胃裡。”
男人的身體抖了一下,忽然奮力的掙紮起來,爆發的一瞬竟讓他拿到了木棍,回身對著趙宇聲的腦袋就是一棒。
“啊——”慘叫在悠長寂靜的巷子裡回響,中年男滿頭冷汗的跪倒在地,身後的趙宇聲將木棍放在手心裡拋了拋,笑吟吟道:“你塊頭大,腦子簡單,但也彆把彆人都當傻子啊。”
“你看我像冤種嗎?”他的腳踩上對方的背,一寸一寸碾著對方的脊骨:“你該慶幸我哥一路跟著你過來了,不然我不會隻往你頭上開一個瓢。”
他的力氣完全不像是個身形瘦弱的少年,用的勁兒也很詭異,像個練過的,這男人知道自己碰上了個硬茬兒,在脊背上一寸寸的痛苦中終於忍不住求饒。
“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一時手賤,我鬼迷心竅,對不起,求你放過我吧,保證以後不會再犯了。”
“嗯……”趙宇聲輕佻的用木棍抬起他的下巴,目光和善,“李軍理,41歲,無業,靠家中女人來養活自己,好賭,愛打牌,家住北和街89號202,噢,對了,你還有個小女兒,在××中學上七年級是吧?”
男人瞬間出了一身冷汗,聽到對方不急不緩的繼續道:“如果你將今天的事情抖落出去……”那低語裡夾雜著一點幽幽的笑意,讓人毛骨悚然:“你不會想知道,第二天自己和你的妻女即將麵臨什麼樣的下場的,知道嗎?”
男人瘋狂點頭,“不犯了,不犯了,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過我。”
趙宇聲收起腳,臉上的笑容消失,沒什麼表情的看著他,“走吧,出去,用爬的。”
男人於是手腳並用的蠕動著,急不可耐的在他的目光中奮力爬出去,好像身後有鬼追一樣。在他終於即將爬出巷子口的時候鬥膽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陰影處的人就那樣站著看他,眼神裡帶著一股淺淡的冷意與戾氣,介於少年與青年的身形在交駁光線的映射下更像個沒有生氣的影子。
約摸是與他對視了一瞬,趙宇聲輕輕提起唇角,做了一個將嘴巴縫起來的動作,隨後笑著看向男人,看他火燒屁股一樣連滾帶爬的離開巷子。
“好醜。”他歪了歪頭。
好醜的樣子,好醜的姿態,好醜的心。
跟哥完全不能比。
——————
陳琅動了氣,決定今天無論對方解釋什麼他都不要理會趙宇聲了。
然而小孩一夜未歸,可能是回了學校,也可能是臨時在外麵住了,總之就是一副沒有打算回來向他解釋解釋的那種意思。
陳琅一時更氣了。可讓他更沒想到的是周末回來時趙宇聲開始收拾東西。
陳琅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趙宇聲就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站在他麵前沉默不語,久久之後才開口:“哥,我爸爸回來了。”
陳琅一頓,下意識不可思議的反問,“你爸爸回來了?可他,他不是……”不是出車禍死了嗎?
【係統,這是咋回事兒啊?怎麼死了的人還能活啊?】
【不知道呦,我的任務進度檢測都是跟著你走的,監控不了所有人的動態呦。】
那你這不是坑我嗎?陳琅氣結。因為他想起來自己最開始接近趙宇聲用的理由就是他和對方的父親趙望北是朋友,為了增進趙宇聲的可信度他還編排了不少莫須有的東西出來。
可是現在告訴他對方那死去的爸忽然又活了,不但活了還跑回來找兒子來了。
結果發現兒子身邊的陌生人以是他朋友的名義把崽子拐到自己家裡,那他這不就成那啥販子了嗎?
“他問我為什麼會住在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家裡,還勒令我要回到他那裡去,”趙宇聲道:“哥,真的很對不起,可是我得回去。”
好了,陳琅現在尬成一團亂麻,腦子裡也亂糟糟的,思維在‘我拐了彆人兒子還被彆人當場抓住’中不停的反複橫跳,想起自己前陣子還衝趙宇聲那樣發脾氣,頓時更加無話可說了。
“你……”他擠牙膏一樣擠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你爸爸對你好吧?”
“嗯,很好的。”
話落陳琅又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哪個父親會對自己的小孩不好的?這不是問的廢話嗎?
但是臨到頭來他發現自己真的憋不出什麼話來了,趙宇聲本來就是彆人的孩子,他手上也沒有監護權,不能強行留下孩子阻止他去父親身邊生活,隻不過多少把人在身邊帶了那麼久,他還是有那麼點兒不舍,如果趙宇聲父親對他很好的話,好像自己也沒什麼出場的必要了。
陳琅往後靠在了沙發上,忽然就想摸一根煙出來抽一抽,他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就沒有抽過煙了。
“那……你想現在就搬過去是吧,”趙宇聲覺得陳琅的聲音似乎有些啞,“需要我幫你一起搬嗎?”
趙宇聲無意識的用牙齒磨了磨舌尖,扯出一個笑來,“不用了,我爸把什麼東西都準備好了,他說就等我回去了。”
“住在什麼地方?”
趙宇聲說了個地名,那片小區是個普通人進不去的地方,是個富人區。
到頭來原來是自己占了彆人的兒子。
陳琅揉了揉額頭,向趙宇聲招手。
趙宇聲猶豫了一下,才抬步走到他的麵前,頭頂覆上了一隻寬厚的手,揉著他的發絲說,“去吧,隻要你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就好,不用再跟著我一起,以後也不要自己出去偷偷打工了。”
“嗯。”趙宇聲輕輕應他,頭頂發絲在他手掌下蹭了一下,“對不起,哥。”
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陳琅拍拍他的肩膀:“開心點兒,你就要回你爸身邊了,不要拉著臉,這是一件好事呀。”
“我知道,哥,”趙宇聲伸出手克製的抱了他一下,湊在陳琅耳邊小聲道:“你要等我。”
陳琅目送他的背影離開大門,整個人卸力一般慢慢癱在沙發上,長呼一口氣,【現在怎麼辦,係統?任務目標離開了,相關的東西都沒法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