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琅側身讓出身後的道路, 轎夫歸位,正欲起轎,裡麵的人卻忽然傳了一聲, “慢著。”
轎夫的動作一頓。
一隻指骨分明的細長的手掀開簾子, 裡麵的人弓身折腰走了出來, 悠悠抬眸。
他身量極高,一身袍服貼合身形, 腰封卻勾出細窄的腰身, 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來人緩步踏來, 日光西薄,打在了他半張臉上,從眼睫到唇角, 還有玉白至幾近透光的耳垂, 陳琅一時晃了眼,下意識避開視線,再回神,這人卻已經穩穩站在了他的麵前, 攏著袖子語氣淡淡:“抬頭。”
“......”
陳琅抬起頭來,同時也看見了他鼻背側邊的一顆淡色小痣,想必笑起來的時候會被微微牽動, 給這張看上去薄幸寡情的麵頰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
季邈的目光逐一掃過他身上的每一寸,最終定定的放在陳琅的臉上,凝視了良久, 緩緩蹙眉:“你就是那位, 沈家的......公子?”
陳琅隻能點頭。
“不能說話麼?”那人又幽幽問。
陳琅下意識撫了撫喉嚨,乾脆向他打了幾個婉轉漂亮的手勢,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得懂。
靜了片刻, 季邈忽然道:“沈家公子怎會遠離後殿來到這宮道裡,該不會是迷路了吧?”
他的聲音很奇特,不像尋常太監那樣尖細,反而帶著一股子少年感,音色微沉,語調舒緩,很悅耳:“如若沈公子不嫌棄的話,可要與我同乘一轎?我將你送回去。”
他身後的四個轎夫肌肉隱隱繃緊,目中露出一絲精光,直直射向陳琅。
陳琅頂著壓力,猶豫著,遲緩的點了一下頭。
他本以為這種連係統都稱之為變態的反派會是個陰鷙扭曲,滿手鮮血,一身逼人的低氣壓還到處放冷氣會桀桀怪笑的大太監。
現在一看,原來卻是個滿身矜貴,清俊得就像是從名門貴眷裡走出來的世家公子。
那雙熟悉的眼睛讓他有幾分恍惚,與趙宇聲如出一轍的,黑葡萄似的一雙眼珠子,跟謝存非那內勾外翹的鳳眼結合,糅合出來的沉靜倒是和那兩個人略有區彆。陳琅認真的看著他,早前埋在心裡的某些猜測得到了證實。
可是很明顯,對方並沒有認出他來。
這是為什麼?
難不成他在這裡做著任務的同時,對方也能一個世界一個世界的跟過來麼?
這件事超出了陳琅的認知,他試著去問係統,但係統給出了模棱兩可的答案。
陳琅敲敲自己的腦袋,坐在身側的季邈卻忽然出聲:“頭痛麼?”
晃神一瞬,陳琅發現自己很喜歡聽他的聲音,不過他搖了搖頭。
轎子很平穩,裡麵的空間容納下兩個人依然綽綽有餘,季邈支手靠在小窗上,轎帷因為漸起的秋風而細微的晃動著,外麵的日光時有時無的透進來,映得他一張臉明明暗暗,純黑的眼瞳深處情緒不明。
這空間內充盈著一股淺淡的暗香,香味入鼻,似有令人心曠神怡的效用,不像他之前聞過的那些香,聞久了就讓人胸悶氣短,昏昏欲睡。
可是皇帝的後宮之人和太監一起坐在同一個轎子上,這不太合規矩。
陳琅有點後悔剛剛貿然答應了他,隻能將屁股挨著馬車邊邊端坐著,脊背挺得筆直,在彆人眼裡就像是繃著滿身的僵硬和不自在。
季邈說:“沈公子不必緊張,季某隻是載你一程而已,何必躲得這樣遠,季某都快看不著公子的臉了,還是說......”他忽然毫無征兆的湊得極近,呼吸淺淺的噴在陳琅臉上,“你在怕我?”
陳琅不由自主隨著他的動作後退了一點,搖頭。
兩人的距離靠得太近了,而轎輦就算再怎麼平穩,前行的時候還是會有一些細微的晃動的,季邈垂落下來的頭發不經意擦了一下陳琅的鼻尖,帶著些許癢意,下一刻下巴就被勾了起來。
季邈的目光裡沒有笑意,視線漫不經心的在他臉上流連,意有所指的說了一句:“沈公子的樣貌,倒是比我想的還要出挑一些。如此貌美佳人,在承了恩寵之後,陛下怎的不派人將你守在殿裡,還叫你孤身一人跑出來迷失在宮道上?”
陳琅被迫抬著下巴,因為鉗製的力道而致使眼底泛上幾絲生理性的水汽,還因為不能說話而無法為自己辯解,啞口無言的樣子顯出那麼點楚楚可憐的意味來。
季邈放開手指,看他狼狽的跌坐回去,用絹帕擦了擦方才碰過他的地方,又恢複了那副寡言少語的模樣。
他方才明知故問,也沒想讓這個啞巴回答,隻看他縮著脖子在那兒訥訥無言的樣子,倒像是被欺負了一般。
蘇寶胤找的人真是愈發不入流了。
將陳琅送回後宮時,他卷起半邊簾子微微頷首,意有所指:“沈公子下次可千萬注意些,不要亂跑出來衝撞了哪位大人的座駕,也最好挑些宮人跟著你,以免在這偌大的皇宮裡迷路了回不去。”
陳琅看著轎子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來自己根本沒和他說自己住在哪個宮殿。他回頭望了望頭頂上提字“繡春殿”三個大字的匾額,看見小江從裡麵出來,“公子,你一個人坐在大門口作甚?你暖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