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騫持著符節,扶起身前的百姓,曆經磨難終於回歸故國的辛酸緩緩浮現。
他剛感慨一句,突然又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陛下有令,不得哄抬鹽價,朝廷不日便會發放產鹽魚予各地,哄抬鹽價者,鬼界先祖不會放過。”
不遠處的布告欄處,又有小吏帶著新政令宣讀。
張騫情緒被打斷,他終於忍不住,問:“鬼界先祖?”
這話問出,周圍是一片理所當然的點頭。
官員指著天目介紹道:“天目之中,便是先祖們所在的鬼界,待在鬼界曆練後,便會長居幽冥世界。”
“天目便是先祖與大漢的聯絡處。”
“先祖掛念大漢,時常送些鬼界特產,囑咐幾句,使節莫怕。”
張騫看了看天目裡各種意義上都稱得上“英年早逝”的祖宗們,突然對大漢這十幾年的發展與人口構成,有了一些不樂觀的揣測。
抱著這樣的擔心,他一路往長安走。
一路上,又聽到了許多政令,無一例外,每一條都以“鬼界先祖”結尾。
聽著聽著,張騫的表情就從不理解但尊重,變成了理解但無語。
他對同行人道:“這鬼界先祖定是假的,要麼不是鬼界,要麼不是先祖。”
同行人疑惑道:“這是為何?”
張騫道:“我曾在陛下身側任郎官,自認對陛下有兩分了解,陛下為人崇孝,做事心中自有分寸,倘若真是先祖示下,定會謹慎許多。”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大用祖宗名義行事。
事實也很接近他的猜測了。
自從未央宮中猜出那是後輩的鬼魂後,許多官員還沉浸在淩亂的輩分中,試圖理清楚為何後輩會出現在天上時,陛下已經愉快地用了起來。
凡是有可能實施中出現阻礙的政令,無一例外,都被冠以鬼界先祖之名,據陛下說,這是後輩為大漢分憂。
搞得丞相好一陣擔憂,天天都在愁會不會消費祖宗太過分,導致百姓們不信了。
但陛下說:“無妨,信與不信各有好處。且傳就是。”
便造成了今日張騫見到的場景,皇令十二卷,卷卷有爺名。
字裡行間全都是“祖宗說的”。
猜到這一層,確認並沒有什麼鬼怪入侵後,張騫等人步履輕快,向著長安疾行而去。
一眨眼功夫,就來到了城郊。
大漢與匈奴最大的區彆,便是大漢會種地,那種紮根於土地上的踏實,張騫已經有十數年未曾感受到。
他兩眼含淚,望向金黃的稻田:“都說漢人富庶,遠超匈奴,可漢人的富庶,也是靠著無數農人用雙手,在地裡刨出來的穀盈倉粟如山啊。”
漢人不比匈奴牛多馬肥,許多農人隻能靠著肩膀和雙手去推動農具,等稻穀成熟,就一次次彎下腰,用雙手捧出一年的口糧。何等辛勞。
如此辛勞,交稅之後,所剩的糧本就不多,卻還會被匈奴掠奪……
金黃的稻田中,是農人俯在田間,辛勞的背影。
隔著層層稻葉,隻能看到農人身子躬地極低,已經與地麵平行,而且一直沒有抬起來,恐怕收獲一天後,腰要疼上好幾天。
張騫抓緊符節:“我平生所願,便是儘我所能聯絡西域眾國,保住百姓手中的那一捧稻子。”
十三年艱辛剛過,他便已經知道,他一定還會再次踏上那條路。
一行大漠中數次死裡逃生的人,望著稻田,俱沉聲道:“願同往。”
說話間,那農人收割的身影靠近眾人。
張騫向前走了一步,他突然覺得不對勁。
……如果一個農人是彎腰收割,他為什麼,會看到農人的腿腳啊。
那農人,似乎是離地一臂高,直直飄過來的……?
張騫有點不確定,再次看了看。
透過密集的稻子,他終於看到了隱藏在稻子裡的內容。
農人整個身子懸空,與地麵平行,在靠近地麵的那一側身體上,長滿了手臂。
胸腹腿上,一整麵,密密麻麻的都是手臂,就像一柄毛刷頭,每一縷刷毛,都在努力地擺動,從地裡拔出新鮮的稻子。
看起來完全不是“雙手從土裡刨食”。
差不多可以算群毆土地搶奪食物。
眾人一時無言:感覺也不是很辛苦……
趙農收割到稻田儘頭,胳膊們有點酸了,他心想,應該回去保養一下胳膊們了。
用得太久不保養,胳膊會失水變脆,回頭再扡插到地裡,滿地乾枯的胳膊直挺挺的插在地上,一看就知道沒有被保養好,對胳膊們也很不禮貌。
而且這種用過頭的胳膊不太好種成樹,很浪費的。
他站起身,突然發現身前站了十來個人,為首的手持符節,像是個使節。
使節在大漢頗受尊重,他快步迎過去,就要行禮,就看使節閉上雙眼,沉痛補充道:“就是為了保護百姓手裡那幾十捧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