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可否就此作罷?”
晦暗不明的陰影中,寧珩臉色頓僵,雙眸發虛,攥緊的手背青筋凸起。
臉上的平和險些破碎。
好在他及時控製情緒,強壓下心中的洶湧。
同樣是心潮狂舞,卻與片息前大相徑庭。
皇城司指揮使所見過的世麵,顯然不包含眼前這一種。
饒是能對著暗牢裡,百餘種施之動輒血濺當場、白骨森森的場麵連眼不眨一下的青年,此時對著一個溫軟淺笑的少女,卻也慌了神。
寧珩找回自己的聲音,臉上依舊是得體的笑,“溫小姐為何突然提起退婚,可是寧某有何處做得不妥當?”
短短須臾間,他心中已翻轉萬千,黑眸一片幽深。
他仔細回憶近日來與溫雪杳相處的每一個畫麵,寥寥幾幅畫麵,在他腦海中掰開了揉碎了,又拚接起來,反複上演。
然醫者不自醫,他到底也是庸人,如何能斷出自己的錯?
他隻能靜靜地、平和地注視她。
隻有他自己知曉,等待回答的片刻,他就像是被人縛在烈火上炙烤等待宣判的賭徒,滿心狼狽。
溫雪杳聽到寧珩的話,並未讓他久等,連忙搖頭否認,給出回應,“寧世子並無不妥之舉。”
寧珩此人,行事無不妥帖精細,讓人難以挑出半分錯。
她之所以提出退婚,自然與他毫無乾係。
寧珩睨她一眼,不生聲色地舒展手心,“瞧溫小姐的反應,應不是安慰在下說了假話,那便果真是沒有了。”
或許是溫雪杳每次麵對寧珩時都能感受到溫和的包容,所以她在他麵前格外放鬆,久久積壓在心頭的愁緒,似乎在這一刻突然有了宣泄口。
“實不相瞞,寧世子。雪杳覺得,這世間浮萍中,情之一字,少有堅若磐石、海枯石爛。多似黃粱一夢、過眼雲煙。”溫雪杳坦然道:“我心不在此,恐耽誤旁人,屆時再不歡而散,豈不更不體麵?”
寧珩盯她半晌,問:“溫小姐這是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寧某?”
溫雪杳聞言不由蹙眉。
寧珩軟了聲調,“我的確需要一位夫人,依溫小姐所言,你便是我的唯一人選。”
溫雪杳的心因他這句話而短暫的凝固一瞬。
她倒是不會誤會寧珩說她乃是她心中的唯一人選是對她有任何男女之情,幾乎是下一秒便想明白,寧珩之所以會覺得她合適,應是想到若無情愛牽絆,那這場婚嫁反而簡單。
溫雪杳張了張唇,沒等開口,寧珩溫聲勸她,“溫小姐不必著急拒絕我,左右你我二人已有婚約,即使退婚也不是如此倉促就能定下的事。”
“我理解你不相信情之一字,我唯一能允你的,是若溫小姐他日入我寧府,便是寧某此生唯一的夫人,也是寧府唯一、且最尊貴的寧夫人。”
拒絕的話哽在喉嚨。
不得不承認,寧珩的坦白通透,讓溫雪杳心中產生了細微的動搖。
她是可以在退婚後一世青燈古佛相伴,歸隱山林,避世不問凡塵。
可父親和兄長依舊要在朝為官,有女有妹如此,就算那些朝臣明麵或不敢議論,但背地裡也免不了要戳溫家的脊梁骨。
她不敢再墜入情愛,無非是害怕大夢一場空。
若在最初,兩人便打開天窗說亮話,隻做那相敬如賓、世人眼中的佳偶,倒也不妨為一種選擇。
溫雪杳垂眸,纖長的羽睫輕顫,“寧世子,你且容我再想想......”
寧珩溫聲應:“不急。”
他出聲提醒道:“你我二人婚約乃官家金口禦賜,若要退婚,也絕非你我二人就能草草決定的。”
溫雪杳聞言點了點頭,“此事我知曉,此前我已告知父親,若同你商討好退婚,絕不讓寧世子你為難,一切隻需由父親出麵同官家說就是。”
話落,對麵青年沉默須臾。
“未曾想,溫小姐既已思慮得如此周全,就是不知,若是今日將此事商榷好,令尊是打算何時與官家提?”
溫雪杳小心窺了寧珩一眼,瞧他麵容平穩,從容和煦,就知他隻是好奇隨意問而已,並無半分責怪之意。
於是她便也隨意答道:“父親原是打算在中秋宴那日,待官家酒過三巡,興致酣暢時,同他提此事。”
“的確是選了個好時辰。”寧珩淡聲。
溫雪杳麵色稍窘,小聲道:“不過今日聽寧世子一言,我回去後會再仔細斟酌的。”
天色早在不知不覺中變暗,遊船靠岸,微波推開繁星似墜落在湖麵上的花燈。
寧珩下船,站在岸邊,緩緩伸出手。
朦朧月光照亮青年掌心清透的紋路,溫雪杳隻猶豫了一瞬,就大大方方地將手搭上去。
青年的手掌寬厚有力,如她想象中一般乾燥爽潔。
她提著裙擺跳下船,對方便順勢收回手,乾脆利落,絲毫不會讓人浮想聯翩。
寧珩抬著下頜朝著遠處熱鬨的燈火一點,“既已出來了,要不要逛一逛再回?”
溫雪杳沒有逛過七夕節的長街,“也好。”
上京城內不設宵禁,恰逢佳節,更是熱鬨非凡。
街上人頭攢頭,溫雪杳還需踮著腳尖,才能看清街道兩邊的景色。
她離開溫府時才剛及笄,在及笄前,少有能這樣悠然閒逛在街頭巷尾的時光,是以還未領略過這上京城夜市的繁華。
一雙小鹿眼晶亮,就連最普通的麵塑人偶、紙糊的喜鵲燈籠都能將她的視線吸引。
迎麵走來一對年輕夫婦,溫雪杳正探頭往彆處看,被撞上前,寧珩突然伸手護在了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