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去的二哥,不,或許應該說遠山才是你們三個的大哥。”
“嗡”地一聲響,緊接著溫雪杳腦海炸開一道驚雷。
“若不是遇到你母親,其實魏氏才該是我的正頭娘子。然而當時我科考步入仕途,經當時的老師得以有了入你外祖父青睞的機緣,後來與你母親初次相見,便動了想娶她為妻的心思,後來得上天垂憐,與你母親互生情意,最終得你外祖父首肯,將她娶進門。”
“可當時的我卻不知,魏氏竟已經懷有身孕。那時她從老家來上京城尋我,懷中抱著稚子,我剛與你母親成親不久,這樣的事是斷然不敢讓她知曉的。於是將她安頓在了城外,直到她病逝前求我,遺願便是我將兩個孩子接回府中,後來的事你也應當知曉了。”
溫雪杳心中苦澀。
原來這才是真相。
也難怪溫初雲會那麼說,若論先後、若不是溫相遇到她的母親而負了溫初雲的小娘,溫初雲與他兄長才該是嫡出的身份。
這世上也不會有溫雪杳與溫長青存在。
因為她了解母親,若她知曉父親早與彆的女子有了肌膚之親,根本不會過問他們是否有媒妁之言,都絕不會多看父親一眼。
她一生求的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渴求夫君高官厚祿,隻希望他唯獨愛她一人。
所以她才會愛上彼時寒門出生初入朝堂的溫相,可她的所求僅此而已,還是被人辜負了。
見溫雪杳麵色恍惚,一旁的溫初雲見縫插針道:“姐姐,所以就算如此,你都不願意我將哥哥的牌位從莊子上接出來麼?”
溫初雲最懂如何拿捏人,她甚至不提她的小娘,隻提亡故的兄長。
溫雪杳就算能清楚洞察對方的心思,卻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可她太清楚,若今天讓了這一步,便還有之後的很多步,便是冥冥中承認是她的母親錯了,因為是她母親在世時與溫相說隻將那二人的牌位供奉在莊子上的。
但明明不是,她的母親也是受傷害的人。
可她又的確無法,遷怒溫初雲的兄長。
他總歸並沒有錯,若人投胎能得以選擇,誰又願意生在這樣的家裡,溫遠山未必願意。
是以,溫雪杳愣愣坐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到此時,她才略微懂了兄長先前的沉默。
正在她目光渙散,沒有焦點的盯著前方之時,身旁突然響起一道溫潤有力的話音:“四姑娘這話便有些咄咄逼人了,莫不是看阿杳良善好欺才這麼問?”
溫初雲一愣,未想到一旁靜默許久的寧珩會突然說話。他稱她四姑娘,便也是同溫雪杳一般未將她視作妹妹,不然理應是喚她一句姨妹的。
她壓下心中的情緒,柔聲問道:“姐夫這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寧珩淡笑一聲,“如今這溫府又不是我夫人做主,是否要將令兄牌位接回廟裡一事,你不是應該問嶽父大人麼?”
“莫不是你覺得,我夫人竟有如此本事,能越過她兄長、這溫家嫡子,與其父親大人二人去,做得了你的主麼?”
溫初雲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半晌接不上話。
寧珩淡漠的眼神收回,冷聲道:“既你覺得不能,又何必故意相逼,讓我夫人違背其亡母遺誌,做那不孝女?”
溫初雲啞然慌神。
而一旁的溫相卻好似被寧珩的話語刺住,“亡母遺誌”四個字就好若當頭棒喝,狠狠砸向他。
可不正是因為路氏過世前,讓他不許將那母子二人的牌位接回,更不準與她放在一處,他才命人將他們的牌位送去莊子上的麼?
若非如此,其實他本心覺得虧欠二人,是不會狠心將他們牌位放在莊子上的。
溫初雲在寧珩這裡吃了癟,也因為他的話句句在理讓人無法反駁,她自然不敢再招惹溫雪杳。
她眼中盛了淚,轉而看向溫相:“父親,那我兄長的牌位......”
其實她心中已經篤定,經方才一鬨,溫相肯定心中愧疚難掩,不可能拒絕她的話。
誰料,下一刻卻道:“既然你惦念他們,便同長青與阿杳一樣,請了法師為其作法超度一番罷,旁的事就莫要再提了。”
溫初雲麵色一僵,如何都未曾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方才不還是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改了主意?
然而看著溫相黑沉的臉,再未敢多言。
這一頓飯吃的幾人心思各異,卻都是一樣的食難下咽。
飯後,兩人回到溫雪杳院子。
寧珩見人一直耷拉著一張小臉,滿臉喪氣,忍不住心疼。
在兩人進房後,寧珩靠住門板,沒讓身後的小暑跟進來,他捧起溫雪杳的臉,溫聲道:“阿杳,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我知你為難,一邊是亡母,一邊是你覺得無辜、過世的二哥,但你既然覺得他無辜,你又何錯之有,你不該因這樣的事情為難自己,懂麼?”
道理她都懂,可做起來又談何容易?幼時留下的傷疤不會愈合,所以隻要存在一天,她瞧著那傷痛處,便無法不想。
但她此時聽著寧珩溫柔的話音,委屈的心像是被人輕柔擁緊。方才溫相道出真相時她沒有哭,溫初雲讓她難堪時她也沒有哭,此時卻忽而忍不住,覺得鼻酸起來。
她反手擁住寧珩的腰,青年的腰勁瘦,可胸膛卻寬闊非常。
小小的腦袋印在上麵,委屈的心陡然有了依靠。
“你是如何得知,將他們母子牌位供奉在莊子上乃是我母親的遺願?”這話方才她便想問了。
“不難猜,再薄情寡性的人,人死為大也總會心軟的,且看你父親模樣,他自始至終都知曉此事乃是他之過錯。再者,他便真是那黑白不分之人,或許會埋怨魏氏,卻也絕不會遷怒於那個孩子。”
四周靜默須臾。
“都已經過去了。”寧珩緩緩拭掉溫雪杳臉上的淚,“彆哭了,你夫君瞧著心疼。”
溫雪杳將她的腦袋埋得更深,“沒在哭了。”
“是麼?”寧珩勾住人的下頜,讓懷裡的人仰首,兩人對視。
溫和的目光在那張還留有淚痕的小臉上一掃,勾著她下頜的手指蹭了蹭她臉上的淚痕,“果然不哭了,沒有騙我。”
溫雪杳被人盯著,臉逐漸變紅,撥開對方的手,就轉身往屋裡走。
身後飄著她的話音:“我當然沒騙你。”
寧珩胸腔一震,緊跟著走進裡間。
過幾日便是上元節,今年上元節後,官家在宮中設了宴。
寧珩問人:“這次宮宴,你可想去?”
溫雪杳搖了搖頭,她其實一向不喜歡那些人多的熱鬨場合,“去年似乎沒有聽說官家在上元節後會設宴。”
寧珩頷首,“今年的確是頭一遭。”
“那倒是稀罕。”不過再稀罕,溫雪杳也不是喜歡湊熱鬨的性子。
緊接著,她隨意道:“你要去麼?”
寧珩解釋:“那日有事需我入宮,的確不好推拒。”
溫雪杳點了點頭,沒多問。
寧珩見她興致闌珊,便也沒再提此事,轉而道:“等宮宴過後,我休沐時帶你出城玩。”
出城玩?
這倒是讓溫雪杳有了些興致,或許是前幾次寧珩的提議都未曾讓她失望,是以這次她嘴上未說,反應卻比人更誠實,已經隱隱期待起來。
兩人又在屋中歇息了會,等下午天快黑時,便準備動身回寧府。
大門外,一行人笑臉相送,但臉上的笑意五一不透露出僵硬。
就在溫雪杳跟在溫雪杳身後,突然踏上馬車時,身後突然傳來溫初雲的聲音。
“姐姐,等等。”
溫雪杳頓了頓,站在馬車邊回首看她。
寧珩拍了下溫雪杳的肩膀,手指向馬車,“我進去等你。”
溫雪杳點了點頭。
溫初雲幾步走過來,臉上掛著笑意,讓人看不出她此刻的真實情緒。
“姐姐,過幾日宮宴,你可要去?”
又是宮宴?溫雪杳微微皺眉,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隻淡聲回:“不去。”
溫初雲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可姐夫是要去的呀,他不願你去?”
溫雪杳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覺得她此時說的話令她覺得不快,便想草草結束。
“若無事,我便走了。”
“等等,姐姐莫要著急,妹妹有一事相求。”溫初雲壓低聲音,“希望姐姐那日能去,並幫妹妹我一個小忙。”
溫雪杳眉頭皺得更緊,“溫初雲,你莫不是昏了頭,才會對我說出這番話?”
“姐姐不必著急拒絕我,不若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待聽完之後,你再決定要不要幫我。”
溫雪杳抿著唇沒說話,就見溫初雲朝她更近一步,幾乎附身在她耳邊。
“姐姐,你可知我那可憐的哥哥,對了,也是你的二哥,他是如何燒死的?”
溫雪杳的心猛地一跳。
在耳邊響起的話音猶如惡鬼低語,“她是被母親,沒錯,就是你那連一隻螞蟻都不舍得踩死的母親,命人活活燒死的。”
“不可能。”溫雪杳當即出聲,一把將人推開。
她本想在對方臉上看出一絲一毫說謊的心虛,可卻沒有。
溫初雲忽地板下臉,陰狠道:“不可能?那姐姐可敢與我將此事告知父親,讓他尋了當初母親身邊的陪嫁丫環回來,將人仔細盤問一番?”
見溫雪杳雙目發直,溫初雲嫣然一笑,再度俯身湊近,聲音壓得更低,“姐姐,你還是去罷,不僅僅是幫我,也是幫你。宮宴那日,姐夫的心上人可是要去的,你還不將人盯緊些?”
溫雪杳不知是如何上車的,隻覺得自己仿若行屍走肉,渾渾噩噩,一轉眼人已經在寧府。
寧珩見溫雪杳臉色慘白,路上幾次同她說話,對方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
他心中狐疑,回想起她上馬車前,與溫初雲的對話。
他坐在車裡聽不真切,隻隱約聽到先頭溫初雲所說的宮宴,似乎還聽到了七皇子。
阿杳的失魂落魄,會與他有關麼?
寧珩明知自己不該做那捕風捉影的蠢事,半晌他自厭的歎了口氣,正準備上前詢問,就聽溫雪杳先行出聲道。
“我想了想,過幾日的宮宴,我還是去吧。”
寧珩忍不住想,他問時,她分明還是不願意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