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黑,院子裡的大門已經被關得嚴嚴實實,門閂落下,能將門裡門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顧母早年也一樣在工廠工作,後來上了年紀後,沒有合適的工作她便回了家,從周圍的工廠拿些計件的零活做,雖然給的價格不高,但她足夠勤快,每個月都能賺上不少。
因為她幾乎全天在家,顧家的家門在白天那也是不會落鎖的,今天會關,那是因為家中正在展開一場“三堂會審”。
顧家人環繞著餐桌坐。
這張平平無奇的餐桌,在顧家承擔了不少工作,它既是用餐的地方,也是平日裡顧家人乾些雜活時用來擺放東西的台子,更是這一家子維係感情的重要工具。
今天這餐桌上,氛圍卻格外的微妙。
鐘天美已經哭了兩場,紅了眼眶的她很是愧疚,看著顧汐,嘴唇囁嚅說不出話來。
顧汐特地把她叫回來,這心鐘天美明白,這就是想讓她躲開尷尬的場景,鐘天美隨便想也知道,假如當時她在現場,她會有多無地自容。
她遇到了個善良又肯乾的小姑子,可卻偏生攤上了個混蛋的弟弟。
鐘天美今天對弟弟的糟糕印象又刷新了。
原先在她心裡,頂多是好吃懶做、不求上進的弟弟,現在又打上了無情無義、好色的新標簽。
更讓鐘天美覺得心冷的是,弟弟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分明是完全沒有考慮她的立場。
這要不是顧家人性格在這,鐘天美都不敢想她能在婚姻裡受多少磋磨。
鐘天美原先就偏了百分之八十的心,在聽說丈夫和弟弟動手後,就徹底倒戈了。
“彆哭了,彆哭傷了,你最近不舒服,得好好養身體。”回到家後,一直保持著緘默地顧朝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妹妹,等待妹妹的發言。
他打鐘天野時,打得是酣暢淋漓,有人提醒後,他離理智稍微回籠,這就特地避開了所有的要害。
打完之後,他就有點後悔,生怕妹妹對鐘天野那混球還有什麼留念。
等被工友簇擁著半送回家,顧朝都不敢和妹妹對視了。
按顧朝的想法,他是堅決不同意妹妹和鐘天野繼續在一起的,以他作為男人的眼光來看,鐘天野那是百分百的爛泥扶不上牆。
他會好好賺錢的,這世上又不是就剩鐘天野一個男人了。
“我……”顧汐開口,全家當即就把目光都鎖定在了顧汐的身上。
顧汐先三言兩語地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大概說了說。
之前對事情隻是了解了個大概的顧家人,這才聽到了第一版本。
顧汐很會講故事,隨著講述語調變幻,該啞時則啞,眼淚都卡在了某個字眼這才落下。
顧家人聽得心碎,顧忠誠的拳頭捏得死死,青筋都爆了出來。
唯獨顧朝有點疑惑。
他聽到的版本……好像不太一樣,但無傷大雅,顧朝也沒放在心上。
“汐汐,你現在……”顧母忍不住抱住了女兒,她這顆心是碎了又碎。
顧母下意識地就責怪起了自己。
她當初怎麼就被顧汐說動,讓李美玉進城了呢?
要是李美玉不進城……
顧忠誠:“這鐘天野不是個好的。”
顧母反應過來。
是,李美玉忘恩負義,可最可恨的是鐘天野,但凡他有點良心,就乾不出這樣的事情。
一說到鐘天野,顧母比剛剛還要自責了。
她當初怎麼就認了這門親?
“嫂子,這事不怪你。”顧汐一直在關注著鐘天美的動向,眼見她又要掉眼淚,便安撫地拍了兩下,“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們倆不大合適。”
她坦然道:“我長得一般,鐘天野其實早就和我說過幾回,說他喜歡的是好看的女人。”
顧忠誠嘴拙也不會誇人,忙扯了下妻子的衣服。
顧母:“聽他亂說!你長得多標致,人家都說你生得有福氣。”
顧汐仔細觀摩過這具身體的樣貌。
原身確實不美,但起碼也算是長得端正,隻是她有著頗為粗獷的野生眉毛,兩邊的眉毛還連在了一起,又不太知道打扮,永遠把頭發梳攏在一起,不肯落下一根碎發,戴上帽子,幾乎可以冒充一番尼姑。
“我沒辦法和他結婚,我現在看到他,就想到……”
顧汐這一留白,顧家人各自想象了不同的場景。
但無論是鐘天野和李美玉你儂我儂,還是鐘天野對顧汐大加指責……都讓他們很難接受。
顧忠誠不等其他人表態,便直接拍板:“好,我們去退婚。”
顧母:“等等我就去和他們家說清楚,這婚沒法結了。”
“我還有件事。”顧汐低眉順眼道,“我不想在廠裡乾了,我想出來和爸一道支個小攤子。”
她苦笑:“這廠裡我實在沒法待了……”
“而且,而且……”她吞吞吐吐道,“我,我也不想隻是個縫紉女工被有的人看不起了。”
顧母不太讚同:“換個廠呢?要不去你哥……”她的話戛然而止,想起了鐘天野。
這人真可恨,到哪都礙眼。
顧汐隻低頭看地,留足讓家人們腦補的空間。
這會家人也反應過來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估計顧汐都會是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再加上鐘天美和李美玉和她在同一個廠,這風言風語更不用說。
顧朝恨得牙牙癢,剛剛妹妹講述時隻是一句話帶過,看來鐘天野說的那些荒唐話還是要妹妹難過了。
什麼“縫紉女工”,他就是隨便找個由頭來罵妹妹,否則他勾搭李美玉做什麼呢?
顧忠誠倒不向妻子那麼猶豫:“行,不去就不去,汐汐同我去擺攤。”
他想,正好可以讓女兒來負責修鞋,到時候他就繼續修車。
順利取得了支持,顧汐很滿意。
她抬起頭,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爸媽,退婚的時候我也想去,我想把我的錢要回來。”
這話一出,顧家人麵麵相覷。
……
鐘天野齜牙咧嘴地坐在藤椅上,感覺直到現在腦瓜子還嗡嗡地疼。
這顧朝下手可真不客氣啊,他現在連抬手都疼。
他艱難地脫掉了上衣,任憑身後的母親為自己擦藥。
母親的力道有些過頭,他倒吸一口涼氣。
“你乾嘛呢!這麼用力,不知道我疼啊!”他嘴裡不乾不淨地跟了好幾句的國罵。
鐘母下意識地收手,而後在輕輕地把手放在了鐘天野的背上。
天天乾活的人,哪能那麼簡單地控製好力道。
她心疼得眼眶泛紅:“這顧朝可真不是個東西,怎麼能把你打成這樣呢?太不懂事了,顧汐也不知道勸勸。”
一邊罵,鐘母也忍不住說了兒子兩句:“還有你,到底怎麼回事?送你回來的人說你和顧汐的表妹鬨到一起了?你瞎胡鬨什麼呀!你明年都是要結婚的人了!”
她並不認識顧汐的表妹,但根據顧汐家的情況推測,這估計是顧汐老家的親戚。
鐘母恨鐵不成鋼:“你傻不傻啊!顧汐多合適你啊,她乾活那麼賣力,每個月工資比你姐都還要高,這等她和你結婚了,你姐和你姐夫能不幫你嗎?給你把日子安排得妥妥當當,你偏要作妖。”
要不是看兒子隻是皮外傷,又是他們家站不住腳,她早就和丈夫上門討個說法了,哪能這麼便宜顧家。
等鐘天美回來,她得好好地給女兒幾分臉色,好要她去管管女婿。
真是要翻天了,都沒為當弟弟的做什麼呢。
鐘天野一聽就炸了。
又來了!
他爹媽眼裡永遠就這麼點蠅頭小利。
鐘天野一動彈,背就直接和鐘母的手來了個硬碰硬。
他疼得冷汗都下來了,難受得直跳腳:“你能不能行,我自己擦!”
他一把搶過藥油很不客氣,上輩子鐘母和鐘父都走得挺早。
他們倆剛離世時,鐘天野還落過幾滴眼淚,可對於鐘天野來說,這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對鐘父鐘母隻餘下厭煩。
他不幸的人生,鐘父和鐘母也脫不了關係!
“在你們眼裡,我算是什麼?顧汐她能配我嗎?就是個踩縫紉機賺錢的,也就你們,現在把她捧得多高,再四五十年,她也還是那樣。”鐘天野冷笑,“你們放心,沒了顧汐,我隻會找到更好的,再過幾天,我去給你們賺錢去。”
鐘母:……
她一向很溺愛兒子,可今天兒子說的這些話,她著實聽不太進去。
兒子是認真的嗎?
鐘父舍不得地吸完了最後一口煙,正要說話,就聽見門外的嘈雜。
好家夥,顧家人來了個齊活——隻有鐘天美沒來,和他們一道湊過來的,還有他們的好幾個鄰居,這一看就是來看熱鬨的。
這是場硬仗。
鐘父皺眉,多年的社會經驗要他有些犯愁,正在考慮著要怎麼開口,打著赤膊的鐘天野就像是小炮彈一樣衝了上去。
“嗬,顧朝,你還敢來?你看看你把我打成了什麼樣子!”他看向顧汐,眼神滿是厭惡,“那天話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非要我在大家麵前再說一次嗎?你去為難美玉有什麼意思?我打一開始就對你這樣的人沒興趣。”
顧汐沉默地看著鐘天野表演。
在她的視角裡,鐘天野活像是個帶著引燃條的火柴盒,正在四處碰瓷,把他人點燃。
顧汐注意到,哥哥和爸爸都已經上火了,就連母親都一副想衝上去對鐘天野動手的模樣。
【宿主,鐘天野真的好……】
“好low對吧?”顧汐在心裡回了下沙沙。
“天野。”鐘父試圖攔著,正要說些客套話。
“我們今天來沒什麼目的。”顧忠誠努力不看鐘天野,把他當空氣。
要不是來之前女兒不讓他和兒子動手,他今天非要破戒一次。
什麼好涵養,什麼性格溫吞,在鐘天野麵前等同於清零。
“老鐘,你們家天野意思也很明確了,我們家顧汐也不會到你們家來的。”
鐘父臉色一黑,他最不能承擔的結果發生了。
天美沒過來,就等同於一種表態,這怕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他們!而且還有最要命的。
“你說的這……”
“好。”鐘天野立刻搶著答應,還不忘賣弄自己匱乏的文采,“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鐘父和鐘母都急了,這一著急,就下意識地抓住了兒子的手。
可偏生鐘天野的手臂那是受到顧朝重點照顧的,鐘天野被這麼左右開弓的抓住,疼得三魂丟了六魄,一邊掙紮一邊破口大罵,對著父母就是一句你長沒長眼睛。
他的這副姿態落在了鄰居的眼底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落在顧家人的眼底,便是慶幸,看來以前的鐘天野實在太會表演。
鐘父被親兒子當眾辱罵,他的情緒自然也遭受影響,很是難堪地笑笑,他憋著氣還想力挽狂瀾,可鐘天野堅決不乾。
“以後可彆再死皮賴臉貼上來,咱們兩家頂多就剩個親戚關係,顧朝對我動手,我反正是不認這個姐夫的,我姐如果不來和我道歉,嗬嗬,那她也一樣,不是我姐了。”
顧汐知道父親在這上麵很難開口,她往前一步:“我說話算話,那你能做主嗎?”
她伸出手:“你們家的人說我和你年紀小,我不能這麼早嫁過來,從你姐姐嫁到我家開始,就要求我交一半的工資,來彌補你們的損失。我一個月沒落下,都交齊了,連年底的獎金都給了你們幫忙還債,除此之外,鐘天野還找我借了四百。”
鐘天野被這麼一說,猛地有些恍惚。
好像……好像還真有這麼個事情。
他之前隻記得自己從顧汐那拿了四百,他想著等從爸媽那拿到錢,把這結清了再去顧家正式提解除婚約的事情。
“我們兩家是換親,我不占你們的便宜,這利息我不要了,之前鐘天野說,我和他沒結婚,逢年過節不上門;而我哥,大小日子都大包小包上門……這基本也扯平了。所以,今天把錢還了,我們的事情就了了。”
顧家人都不愛計較,所以鐘家人一咄咄逼人,他們就乖乖掏錢。
再加上他們想著給錢也是為女兒未來的生活做鋪墊,橫豎不虧,這哪有拒絕的道理。
顧汐現在這麼一算,後頭圍觀的人先炸了。
“鐘家可真是了不得,一本萬利的買賣,我怎麼就遇不到呢?”
“換親是這麼換的嗎?這不是等於拿人家顧家來養他們家!”
“我之前還說呢,我說他們家女兒女婿真孝順,每年都拿可多東西了,那都是廠裡發的福利,拿出去賣都有人要的。”
“你們不知道吧?老鐘家這兒子和人小姑娘家親戚鬨一起了,我前兩天去打鑰匙,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們在路燈那摟著呢!”
……
顧汐:“你不會有三百五能借給李美玉,卻還不了我7835.27吧?”她念得有零有角,主要是做女工的工資並不恒定。
才七千多,鐘天野鬆了口氣,上輩子女兒的學費都要六七千。
說得那麼厲害,他還以為有多少呢。
“行,還你,像是誰樂意用你的臭錢呢!”他回頭向父母伸手,“拿給給他們,讓他們快點走。”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顧汐:“等一下,你說一下什麼叫三百五?”
美玉不是隻找他借了兩百嗎?
“美玉欠我的錢,她說是你給的。你不會有錢騙我表妹,現在在我麵前裝沒錢吧?”
鐘天野為李美玉找到了理由,這估計是李美玉自己存了一百五。
李美玉可不像顧汐這麼斤斤計較,她把自己的錢掏空了才找他借的錢。
“你們去拿錢啊!”鐘天野更急了,上輩子顧汐老讓他丟臉,這輩子爹媽怎麼也這樣。
鐘父和鐘母抓著鐘天野就到了旁邊,這會甭管鐘天野表現出多疼,他們也不帶鬆手的。
“你知道我們買這套房子欠了多少錢嗎?現在每個月還要往外還六百!七千塊,你去哪裡變?”
他感覺兒子瘋了,這是不把錢當錢啊。
鐘天野聽父母跳腳了半天,反應了過來。
這錢和錢是不一樣的,這年頭的七千多,確實挺多。
可是,現在是錢的問題嗎?是麵子的問題。
鐘天野忽地意識到:“如果我找你們要錢出去做生意,你們是不是也拿不出來。”
鐘父和鐘母瞠目結舌:“當然,你自己心裡沒數嗎?我們倆現在不怎麼賺錢,你的工資從來不交,每個月我們就指著顧汐的錢呢!”
鐘天野這會思路通暢了,他看向愚昧的父母,搖了搖頭:“把這房子賣了,錢還顧汐,剩下的給我,我去投資。”
他信心滿滿:“半年之內,我讓你們住樓房!住最新的樓盤。”
他看鐘父和鐘母不信,總覺得看到了顧汐的影子,臉上的表情登時就扭曲起來,他緊緊地握住了父親的肩膀:“顧汐克我你們知道嗎?她克我!和她在一塊,我這輩子隻能受窮,彆人都說我是大富大貴的命,你們也要攔著我嗎?”
鐘家人越說越往屋裡去,顧汐很好奇他們在說些什麼,可惜聽不見,隻能百無聊賴地站著。
她相信鐘天野是會給錢的,沒辦法,誰讓這人重生回來,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她這個“衰星”劃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