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的大門敞開,剛剛在會議室的人員已儘數出來。
今日豔陽高照,溫度很高,隔著鞋底都能感覺到來自地麵的燒灼溫度,可卻無法溫暖周主任那顆冰冷的心。
周主任在自家機械廠很有影響力的地界,難得地有了勢單力薄之感。
眼前這些人,個個氣勢洶洶,看向周主任的眼神就像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似的。
好在他身後還有機械廠的員工,勉強能要他壯膽。
周主任嗤笑道:“哄三歲小孩呢?這麼大的訂單,能這麼快就定下來?”
他剛剛差點被唬住,還好腦袋轉過了彎。
“我要見李廠長,彆攔著。”
牢牢捧著樣品箱子的男人臉瞬間耷拉了下來,他左右環顧一周,把樣品箱子一放,用腿護著,挽起袖子:“說來晚了就是來晚了!我們已經都分完了指標。”
能被派來這的,都是各自工廠裡的骨乾,不是擅長技術的,就是長於溝通的,關鍵是對自家工廠一顆丹心。
他目光炯炯:“怎麼?你們之前一直不來,現在來是想插一腿是吧?”
說話的男人是縣裡工具廠的,他們之前專生產縫紉機的部件,日子過得不算大紅大紫也算滋潤,可這兩年,每況愈下。
就會議室那些工廠他們還嫌多呢!
這不是來搶訂單的,這是來要他們命的!
在少了挺多計劃生產任務後,他們好些工廠的經營壓力那是翻倍地增長。
他們不是不願意努力,整個工廠上下沒有不能吃苦的,可問題是他們生產出來的東西市麵上不買賬!又或是有同類工廠,報價遠低於他們。
他們拆分部件,那是在顧汐指導下的,顧汐很了解他們各自的情況,還會根據他們廠內的情況稍微調整設計圖。
他們工具廠分到的部件是攪碎器的刀片,看起來是小東西,可報價並不低,男人心裡算過賬,這要是能成,一副刀具他們能賺之前縫紉機配件的五倍利潤!
有了這訂單,他們肯定能轉危為安,而且按顧汐畫的餅,這攪碎機是源源不斷的買賣,後續訂貨數量還會更多!
他現在恨不得插了翅膀這就回廠去做樣品,可卻來了這麼個攔路虎。
男人的話音一落,周圍人的眼神便愈發危險。
他們可不像顧汐這麼“大方”,每個人的想法恍若複製黏貼,隻要顧汐願意,他們就是不眠不休,也要把訂單包圓做了!
不少人舍不得放下樣品箱,但已經靠蹭的卷起了袖子,還有些來的不止一個人的,已經在眼神交換間安排好了分工,一個向前,一個向後。
周主任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他慫了!
他們省是出了名的民風彪悍——貶義的。
前些年地裡不太景氣的年份,還偏生遇到了旱災,當時為了爭水源,那是真乾出過大打出手的事情的。
周主任仍嘴硬:“我不想和你們說,你們不懂,我要和李廠長說!”
他心中惶惶,可他也不能說退就退,這要是傳出去,以後廠裡的人怎麼想他?
周主任很鬱悶,這事叫什麼事?甚至忍不住埋怨起了派他來的王廠長。
王廠長老說看重他要培養他,可怎麼淨安排他做這類兩難的事情。
周主任臉色肅穆,拿捏起腔調:“怎麼,你們是想要用武力逼迫我犧牲我們機械廠的利益向你們妥協?我們和塑料廠同屬S市的工廠,合作深入,多年來交往密切,可算是兄弟工廠了。”
他說得並不心虛。
雖說兩工廠總互彆苗頭,但好歹同為S市的大工廠,不說遠的,就說兩工廠之間結親家的可就有不少!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
“再說了,你們現在的行為,根本是為了各自工廠的利益枉顧集體利益!從利益的角度來看,和我們合作,才是最節約成本的方案,更彆說我們工廠的水平在省裡也算是名列前茅!”
周主任的大帽子一扣,剛剛還憤憤和他對壘的人們便不太好回應,可那倔強的神情無疑正在展示他們的不服氣。
自覺獲得了這場辯論的勝利,周主任嘴角一揚,有些得意,可卻有聲音迅速地從人群後越了上來。
“你的觀點,我不太讚同。”說話的是李廠長。
顧汐和衛天禹一左一右,像是護法般的存在,要他說什麼都很有底氣。
“你們機械廠確實技術不錯。”李廠長欲抑先揚,“所以這幾年來,不是憑借著你們的技術在市場上如魚得水,經營得很不錯嗎?”
前仇舊怨說報就報。
市裡的資源這麼多,兩家工廠是年年“打架”。
“我記得今年過年前大會上,王廠長不還說了嗎?去年你們機械廠盈利高,效益好,所以評優評先,你們的名額得是我們的兩倍,大家都知道的嘛!”
周主任語塞,按王廠長的說法,就是同是市裡的工廠,那也要分個先後,得趁著對方式微,把人給打服了,這點周主任也很讚同。
隻是那會的他哪想得到,才沒過多久,塑料廠異軍突起了。
李廠長很痛快:“所以,你們作為咱們市裡最大的工廠,也要有一顆包容的心,這訂單數額又不大,怎麼為了這麼點蠅頭小利去和人爭搶呢?”
“我知道的,你們肯定不願意為了自己工廠的利益,看著其他的工廠經營不順,這就是氣度,對吧?”
李廠長話一說,眾人立刻捧場。
“S市機械廠果然大氣!平日裡都倚靠自身實力,從不和我們這些下遊小廠競爭!”
“是啊,剛肯定是來走個過場的,是我們理解錯了意思。”
“怪我怪我,忘了大家格局不同,機械廠是多大的一個廠啊,哪會和我搶幾個刀片訂單,我不該嗆人!”
周主任被一下架得很高,他有幾分尷尬。
在外人看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他們這些管理層自個兒知道,駱駝的皮下麵,肉已經是空空蕩蕩了。
是能再勉力支撐一陣,可未來呢?
“話不是這麼說的!”周主任趕忙截住話茬,他以前怎麼沒發現李廠長這麼能顛倒黑白,“我們現在都在市場上,那還要憑借自身實力,我隻能說,好不容易有外彙訂單,那還是要為質量負責的……”
剛剛一直耐心聽著的顧汐忽地開口:“周主任,機械廠的水平我很了解,確實很優越,但這次生產的產品大多構造簡單,和你們的能力相比有些屈才,廠裡生產線的情況我都清楚,貿然要更改生產的產品,反倒是要花不少錢改生產線。”
她自信從容,神態舒展,額邊不長不短的碎發微微飄揚,眼中的篤定看得周廠長一時間大腦停頓。
在剛剛的那瞬間,他竟覺得自己看到了顧老爺子。
他們整個機械廠都算是在顧老爺子的哺育下成長的,像海綿一樣從他那汲取著技術,看著他從風華正茂到白發蒼蒼。
可顧老爺子直到眼窩深陷,皺紋密布時,依舊有一雙明亮且清澈的眼。
那眼裡裝的不是眼前的柴米油鹽,而是無限未來。
這種恍惚的錯覺,要周主任一時之間有些羞愧。
他們和顧老爺子沒有師徒名分,可單說受到的照顧、學到的東西,喊一聲師傅並不過分,可在顧老爺子離世後,他們上上下下,沒人出手幫過顧汐。
至於為什麼?周主任也能一下給了答案。
無非是顧家人“絕了種”,這裡說的絕種並非姓氏的傳承,而是顧家望得到底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