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旮遝屯的雞鳴兩聲,側邊屋裡漸漸傳來陳阿婆起身去開四合院大門的動靜,老年人都覺少,農村裡的尤其勤快。
早秋微涼的晨風從窗眼裡彌彌透進,就著不甚明亮的光線,被吵醒的陶湘看了眼手表,方才五點過半,她就這麼度過了第一個夜晚。
鄉下農村沒有什麼娛樂活動,更是舍不得浪費一丁點蠟燭煤油,昨夜陶湘吃過晚飯與陳家祖孫倆閒聊過兩句後,早早地就摸黑上了床,不知不覺間一覺睡到現在,睡得還算踏實。
眼見時間還早,睡意猶存的陶湘縮在自己狹小卻軟和的被窩裡,蒙著耳朵剛想著再睡個回籠覺,卻隻聽得與床一牆之隔的後牆外隱隱出現老人咳嗽與走動的聲音。
那聲音清晰,仿佛近在咫尺,陶湘嚇了一跳,連忙裹著被子坐起來,探頭往小窗外看去,但並沒有看見什麼,視線被低矮雜亂的茅草遮掩住了。
那是一座位於四合院後頭的廢棄牛棚,毗鄰著陶湘的小隔間,因著位置關係,白日裡並沒有被發現,現在一看裡頭儼然似是住了人。
如此一嚇,陶湘的瞌睡蟲頓時跑了個乾淨,她坐擁著被子懵了會兒,決定起來先上趟廁所壓壓驚。
從昨天到現在,這是她下了火車第一次方便。
如今農村流行集體經濟,旮遝屯裡私養家禽的人家極少,因此作為肥自留地的免費物料,人糞是家家戶戶不可多得的寶貝。
四合院裡陳家與趙家的茅房是分開的,陳阿婆家的在進四合院門口旁的小角落,用一塊半灰不黑的油布圍著,裡頭挖了一個小坑,半埋著一隻糞桶。
糞桶裡半滿不滿地積累著大半穢物,看上去有幾天沒倒的樣子,稠稠的黃水讓人直麵驚恐。
捏著兩張草紙的陶湘見狀臉色開始難以言狀地發綠,但條件就是如此,總得要習慣,好在天氣已經轉涼,起碼沒什麼臭味,不然還要糟糕。
好不容易解決完人生大事,陶湘憋著一口氣從裡麵跑出來,睡了一宿沒解的兩條大麻花垂在耳側,像極了兔子的耳朵。
先起的陳阿婆還在擺弄著西廂門前土製的灶台,見陶湘起了,她連忙問道:“陶知青,今天早上想吃啥?”
來旮遝屯的六位知青姓氏都不一樣,因此屯裡人索性統一用姓加知青的形式來稱呼這些城鎮出身的青年。
“都行,阿婆你看著做吧。”隻穿著一身襯衣與寬褲的陶湘想了想又說道,“對了阿婆,那些火車上帶下來的吃食時間都有些長了,你今天要不多熱一點,咱們儘快作幾頓吃掉,省的壞了吃得肚子疼……”
初次相處,陳阿婆小心到幾乎稱得上嚴苛,陶湘帶來的稍微稱得上體麵的吃食,她是不允許自己與果果吃上一口的,鎖在櫃子裡,每頓隻拿出一點熱著給陶湘吃,就怕被人說占知青便宜。
然而對於陶湘來說,總是吃剩食就很成為負擔,她隻想吃新鮮的食物。
陶湘的話對於陳阿婆十分受用,誰不希望自己的房西是個大方慷慨又不斤斤計較的人,推脫了幾下不過,隨即起身進屋開櫃子去了。
這年頭饑荒陣陣,糧食如命,一米一粟都要好好藏放起來,免得遭了禍害,越是窮的人家,那麼一點點吃的東西就看得越是嚴緊。
陳阿婆回屋後,隻留陶湘的四合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正屋趙家依舊沒有動靜,這個時間還太早,上工的壯勞力還沒有起床。
陶湘是怎麼也睡不著了,便打算去院子裡的水缸旁舀些水先洗洗手,衝把臉清醒清醒。
然而走近了,她才發現水缸裡的水隻剩下淺淺一薄層,缸旁邊的地上還濕著,顯然早起的陳阿婆用完了最後的水。
這可怎麼辦?沒水用了。
就在陶湘站在缸旁邊煩惱時,四合院的大門忽然“吱嘎”一聲被人給推開了。
那是一個穿著半舊不新襯衫的年輕男人,挑了滿滿兩桶水,正微彎著腰一桶一桶地拎進四合院高高的門欄裡。
他身量應該很高,身體雖稱不上強壯,但露出的手臂極其勁瘦有力,沉甸甸滿當當的水桶在他手裡沒晃出一滴水來。
“呦,小顧來啦?”恰巧陳阿婆也拿好東西出了西廂,一抬眼笑著熟稔地打起招呼來。
被稱作小顧的年輕男人朝陳阿婆點了點頭,他的麵容出人意料的俊毅,膚色帶著久經勞作後的蜜麥,微繃著的下頜沒有鬆動的痕跡,仿佛天生不怎麼愛說話,倒是不似普通屯裡人那樣土氣。
陶湘隻見著對方淡漠的眸光從自己身上一掃而過,並沒有停留,像是陣風迎麵吹過般沁涼。
“嘩啦,嘩啦……”沉重的兩桶水倒儘,原本還空置的水缸立即充盈了起來,浸著晨河裡的冷。
倒完水以後,年輕男人沒有久留,很快就提著兩隻空桶離開了,期間並沒有和陶湘產生任何交流。
自他走後,陳阿婆卻特意同陶湘交代了一聲:“他們成分不太好,以後見著遠些就成……”